春节回老家,看到那个曾经以为是全世界的小村子,恍若隔世,那时候身强体壮的叔叔伯伯,那时候风韵犹存的姑姑婶婶,如今也都风烛残年了,红砖绿瓦的小房子依旧。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里,黑色的柏油路、灰色的水泥路蜿蜒曲折。
在这里,春天还是会有鸟语花香,还是会有错落有致的油菜花在梯田里绽放;夏天还是比镇上凉快,晚上不用开电扇,还是需要盖一床夏被,还是有浸在山泉水里的西瓜,还是有在小河里扑腾的小孩;秋天村子里弥漫着桂花香,有人会摘了泡茶,也有人会摘了插在头上,水泥地上铺满金澄澄的稻子,一个个稻草垛铺满架子,沐浴在阳光下;冬天照旧会下雪,只是比以前少了,但每天清晨薄薄的霜冻还是如期而至,山尖尖总是会有一抹白,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虽然是春节,也没以前热闹了。奶奶家住在村子最东头,也是流淌着的小溪上游,以前还有好几户老人家,这次小津发现居然只剩奶奶了,原先的泥房也刷白了,墙上挂着屋檐上留下的墨绿色水渍,像倒挂的柳枝,唯一的不同就是不会随风飘舞。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墙上的白漆裂出一条条蜿蜒的分界线,像世界版图一样,白蚁把老木门铸成了一件艺术品,像没有上漆的东阳木雕一样,屹立不倒,门槛也被蛀得破破烂烂,像一根暴露的树根,倔强地趴在地上,奶奶也苍老了许多,剪短的白色短发,用几个黑色架子扣着,裸露的头皮上隐约可以看见老人斑,核桃核一样的干枯脸庞皱纹纵横交错的延伸,像一片枯水期的滩涂,依旧是一身洗的泛白的蓝色布袄,外面罩一条湛蓝色围裙,一个烘篮盖在围裙下,烘烤着一双干枯的手掌。听说奶奶现在喜欢吃旺仔小馒头,所以小津特地买了带回来,奶奶露出光滑的牙床,呵呵笑着把小馒头塞进嘴里,然后像章鱼一样闭上嘴,蠕动着嘴唇,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就跟小孩一样,确实如此,小津记得她小时候也喜欢吃小馒头,好不容易讨到一点钱买一包,还要省着吃,让它在嘴里自然融化,一小包能吃一天,当然奶奶是不需要这样的,她想吃我们可以给她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在暖融融的太阳熏蒸下,好像一朵奶香味的蘑菇云,小津买了好几个口味,奶奶抿着干瘪的唇一一品尝,逐个点评,结论就是,每个口味她都喜欢。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围着蓝布围裙,给小津做鸡蛋面、梳头发的矮小妇人,如今喜欢吃自己当年最喜欢的旺仔小馒头?以前她可是不让小津吃这些垃圾食品的,现在自己居然嗜吃如命,真不知道自己现在讨厌的一切等以后老了会不会也爱上了。
在这个阳春白雪的日子里,在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庄,在这户开裂的墙皮前,好想时光在这个坐在门前吃着旺仔小馒头,晒着太阳的小老太身上,多一点耐心,她还有很多东西没吃过呢,她还有很多东西没见过呢,她还要很多地方没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