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水汽渗进梧桐巷第三间铺子的木窗棂时,林师傅正在给一座铜鎏金座钟更换齿轮。工作台边缘的玻璃罐里浮沉着六枚黄铜钥匙,最旧的那把表面已经氧化成青绿色,是他十六岁拜师时师父给的见面礼。
"三十年来我修过三百零七座钟表,没有修不好的。"他摘下寸镜对来客说。穿墨绿旗袍的妇人带来的怀表外壳布满划痕,表盘边缘有道头发丝细的裂痕,玻璃罩里积着经年的灰尘。
妇人指尖抚过表壳内侧的刻痕:"这是我祖父参加淞沪会战前夜,在火车站买的最后一件物品。请您不要更换任何零件,只要让它重新走动。"
林师傅的眉头拧成死结。他向来遵循"整旧如新"的原则,用自制的鹿皮抛光膏能除去最顽固的铜锈,库存里有从瑞士定制的替换玻璃。但当他将分解后的机芯排列在丝绒布上时,发现主发条盒里卡着半枚生锈的子弹头。
雨水顺着瓦当滴在青石板上。第七天傍晚,妇人如约而至。林师傅将怀表放入她掌心时,齿轮转动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密。"我保留了所有伤痕,只在磨损的轴眼加了微米级的垫片。"他的白衬衫袖口沾着松油,"原来时间的痕迹本身,就是最精准的零件。"
妇人忽然落泪。表壳打开时,裂痕恰巧将罗马数字XII分成两半,就像1937年那个被硝烟撕裂的月夜,祖父在月台上将怀表塞给即将生产的妻子时,远处传来的午夜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