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是村里人,离着县城三十多里地,依山不傍水,十来年前是大车都进不去的一个地方。从火车站买了票,坐二十分钟的绿头车到一个小站,跳下去一看,风刮的全是黄沙,女人们就该戴起头巾,男人们也少有点烟的出现了。
身体上背着些鼓鼓囊囊的东西,里边有一只西瓜,几颗苹果,还有一小串的葡萄,最重要的是那十几个月饼,二两五的油糖,还加了青红丝。从车站开始走,还有十几里地,沿路到处是发大水渗下的大坑,稍不小心就能把脚给崴了。
其实,每年姥爷都会自己做月饼,那是一个用泥糊着的炉子,下边烧着木柴,中间能够进行一些简单的烤制。姥爷自己做了模子,和好了面后,馅料就是简单的红糖拌着些许的油酥,我趴在炉子下不时的往里添柴。
等到月饼出炉后,依稀能够看清上边歪歪扭扭的写着花好月圆几个字,还有个并不规则的图画。其实对于农村人来讲,八月十五没那么文雅,因为地里边正是到了忙时候,月饼不过是方便携带的干粮而已。而我,从家里背来的那些仅仅是让众人塞了下牙缝。
山地的农活很累,这个鬼地方更是如此,漫山遍野的大石头,真正能够耕种的地离着家很远,早上喝了稀饭,吃了蒸南瓜后,开始出发。先要走二十几里的路程才到了地头,这时候我相当羡慕骑在骡子身上的四舅,他也让我骑过骡子,只不过我太笨,好多次都学不会,上坡的时候我在骡子屁股上死撑着,而下坡的时候我完全压在骡子的脖子上;于是当骡子哼哧哼哧的时候,就到了我跳下来自己走路的时候。
骡子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它听话,还任劳任怨,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只骡子怕猪,而这村里的猪连圈都没有,平时就在村里的水坝附近睡觉,它想喝水就得跟猪挤地方。这时候的我最是放松,毕竟屋里唯一能够和外界算是联系的东西,是个比我岁数大的黑白电视机,总共两个台的节目,咯嘣一声就换完了。
没错,那个年代的电视机就是用来拧的。我不看电视,大部分时间和骡子在一起,也不知道累,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举着根荆棘棍子把水坝前的猪都给打走了。看着它静静的喝完水后,还会在地上打滚蹭痒痒,看着乱弹蹄,却从来都不会踢到人。
我偷偷给它留着一个好月饼,是我从城里拿来的,不过它只是闻了一下就再也没动,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被狗叼走了。西瓜皮它很喜欢,但是我知道那皮已经被我们啃到完全没有了甜味。
下雨是我最盼望的天气,虽然这时候姥爷舅舅等等都是一脸晦气。秋天的粮食经不起雨水的侵袭,有风还好,没有风的话,太阳一出来,向日葵被水气一蒸就全部发霉了。烂了也就不值钱了,问题是辛苦还得继续,刨茬子,烧杆子,该下的功夫还都在。
姥爷有点宝贝,是几个石头人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反正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东西,后来他自己挖了个土窑,说那是座庙,插了两炷香供了几个完全不知名石头人人。在我看来这完全莫名其妙,不过那是我常去的地方,牵着骡子。没人的时候我不骑骡子,怕它累着。
过了几年后,我长大了一点,村里的路也好了一点,绿头车的那个小站也没了,但四舅有了三轮车,依旧是黄沙漫天,我坐在三轮车里,拿的东西多了一点。颠颠簸簸的回了村,包里还装着塑料袋包装的糖精水,一毛钱一个,那时候一块钱还是红的,能买不少东西。
月饼也变成了三两的油糖,不过姥爷还是自己做,只不过这时候的我已经敢偷他的水烟袋抽了。骡子还在那里,我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我,但从书上,我明白了它喜欢吃盐的道理,但它并不吃方便面调料,这是我没想到的。
姥爷买了一头驴,比骡子小很多,走的也更慢,在它的身边跟着一头小驴子,整天撒着欢的乱跑,脖子上的毛都还没有褪尽。后来,这个小毛驴早早的进了杀房,被人们吃掉了,公的不值钱,没有人愿意训它,也没有人愿意买它。
这是命,人也的认!
骡子总是在这个时候很忙,今年更忙,没有下雨预示着一个好年景,但崎岖的山路人力有限,我们将农物收割好后,全凭骡子一趟趟的往下驮。这个时候的我都累的够呛,干硬的月饼就着煮熟的西葫芦能吃四五个。西葫芦煮熟了很难吃,但不可否认这东西解渴又抗饿,那一年我吃了许多的西葫芦,吃成现在一看到西葫芦都能瞬间没有胃口的样子。
土窑去了一次,石头人人早就被偷走了,鬼才知道这算什么庙,我们甚至连供的什么东西都不清楚。不过后来想想,姥爷说的也对,因为在他心里,这庙就叫石人庙。土窑没了东西后,我也就不去了,虽然在当年我还偷了水烟为那几个石头人人上过供。
那一年的冬天我也回了村里,放粮食的瓮里还有八月十五做下的月饼,干硬到无以复加,早上的大笼里蒸半小时都纹丝不动,我都在想是不是姥爷眼神不好,将泥和到了面里。冬天的四舅也有营生做,去山里偷棒子,其实山里人太穷,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没时间讲什么热爱环境的屁话。若说因果,他们无非是偷了木柴再做成棺材卖到城里去,反正村里的大部分男人都是木匠,但仅限于打造棺材上。
那一年的风声突然紧了,林业局给上山的护林人配了左轮手枪,其实都可以谈的,四舅总共有六只羊,护林的想要其中一个,没有给的下场就是骡子被打了一枪。
于是,那一年的冬天骡子在痛苦中度过,我想尽了办法给它吃了许多的抗菌优,这是我能买起的最好的药。都说靠山吃山,这是祖宗上留下来的规矩,却在突然之间变了,也是那一年,电视上出了个叫渴望的电视剧。
今年,回村又烧了一趟纸,姥爷去了,死的时候枯瘦如柴,我拿着几个月饼放在那里,已经四两油糖了,可这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太过酥软了。旁边是四舅的墓,他去的更早,癌症走的。他们的棺材都不错,是村里那个满口黄牙的木匠告诉我的。我没能知道骡子最后的下场的是什么,它的最后应该是痛快的吧,我不敢往下想。
回了一遍老屋,还是那个样子,做月饼的烤炉还在那里,它也算稀奇,明明只是个泥糊的玩意,却在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之下完好无损。只不过那三间破烂的房子被钉满了木头就那么封存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再开启,或者多年之后,它终于没能经受起岁月的洗礼,在某个不知名的下午,倒塌。
村里总共剩下十来个人,有个老太太还裹着头巾,她已经完全瞎了,什么都看不见。点纸的日子,才会偶尔人头攒动那么几下,但进村的都是小车了。
我最后一次去了土窑,但我最终没能找到它的影子。
路修好的时候,村里的人已经走完了,这地方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过自来水,但在今年也通了,而那个村里的猪都喜欢去的水坝干掉了。
月饼 骡子 土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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