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在我对周的那一天,对周酒吃完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大米拿出来招待客人,第二天,就没有米了,一家人就没饭吃了。
洪潮涨的那一年,家里也没有米了,也没饭吃了。
洪水过后,播在地里的种子腐烂了,到了插秧季节,无秧可插。田野上长满了野草,河岸上,田埂上,是郁郁葱葱的野草,是生命力强劲的野草,但在人们看来,则是一片荒芜的景象。
大多数人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人们感觉到饿,饿的滋味,肚子里没有一点食物,前胸贴着后背,头脑开始发昏。大肠小肠好像打了结,互相扭曲,还有胃,一阵阵地收缩,一阵阵的疼痛。每一次收缩导致每一次疼痛。
我也感觉到了,正经受着。
家里没有米,也没有番芋丝,就连乌黑的番芋丝也没有,唯一能吃的是一些米糠。母亲用米糠做了一些饼,硬硬的,给我们吃。粗糙,无味,但有香的气味,我吞咽下去。这时,肚子感觉到舒适些了。
想起了白米饭香喷喷的味道;不敢想起白米饭香喷喷的味道,连这种回忆也觉得奢侈,觉得是一种浪费。想起了番芋丝的香味,被虫蛀的番芋丝,打开锅盖一锅乌黑乌黑的番芋丝,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番芋丝。多么遥远的回忆啊!
米糠原来是用来喂猪的,现在不给猪吃了。因为人已经没有东西吃了。人总是要吃东西的。
人为什么要吃东西呢?我想。如果不会肚子饿,不需要吃,那该多好啊!吃了还会肚子饿,饿了还要吃。一次吃了,永远不饿,那该多好啊!为什么吃了以后,还会肚子饿呢?并且在刚刚吃完的时候,肚子就开始饿了。这个可恶的循环一直在持续,一直不停止。如果做一个神仙就好了,不用吃不用喝,也不用干活,那该多好啊。家里的米糠也不多,谁都不知道,下一顿吃什么。
村里的情况大抵如此,除了个别家庭,其余的大同小异。一天三餐变成了两头厨,后来一天吃一次。即使一天吃一餐,也是吃不好吃不饱。
菜是咸菜。甚至咸菜也吃光了。后来蘸酱油吃。一碟酱油放在桌子上,用筷子点一下酱油,嘴巴吮一下筷子末端的酱油,有点香有点闲。这就是下饭的菜了。
这样的饭,这样的菜,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我感觉到四肢无力,每天皱着眉头,日子一天天地捱着过。那是一段煎熬的岁月。
民有菜色。都是菜色。死亡的阴影密布,笼罩在头上,笼罩在村庄的上空。听说谁喝农药自杀了,又有谁跳河死了。生命如蝼蚁,生不如死,死就死了,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