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的中国,还是一片闪耀着人性光芒的净土,那时太多的故事让我至今回味,我大姑,便是其中一位。
大姑是奶奶八个孩子中的老四,她出生时,大伯已经是差不多十六七岁的壮小伙了,二伯、三伯个个都是饭桩子,吃饭时门前一站一排,眼睛都盯着舀饭的大勺,熠熠发光,生怕别个碗里多根面条。那年头,别说面条了,吃顿细面汤饭,都能幸福好几天。
姑虽说是家里第一个千金,但也没没受到多值钱的待遇,家里穷,添个女娃总比男娃好过点,这可能是爷爷奶奶唯一的欣喜。
打小,大姑都是跟着父母兄长一起下田,从未因性别特殊过,也许是因为她从未意识到过,也许是因为如此贫困的家庭根本不允许,直至16岁,姑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有少干活的特权。
为什么是16岁,16岁那年,村里来了个20岁出头的木匠,走乡串户的做家具,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家,早就栽下树,晒好木材,专等上等的木匠上门,打造女儿的嫁妆,箱子,梳妆台,衣柜,讲究点的还要做张床,雕花上漆,配上大红喜庆的盖被,做的体体面面。
做这些家具,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完工的,木匠一般都要在主人家住个一年半载的光阴,有些大户人家,女儿多的话,甚至要住个几年。
没错,大姑的故事,就是和这个木匠开始的。
20岁出头的木匠和庄稼汉不一样,不经常晒太阳,皮肤不黑、不红,也不粗糙,耳朵边常别着根铅笔,在从未走出过村子的大姑眼里,木匠就是唯一。
结果不用我多说,大姑和木匠私奔了。不是剧情,真有这么狗血。暴跳如雷的爷爷发誓与大姑一刀两断!当然,那时候已经有了小姑。
大姑很快有了一儿一女,在800多公里外的地方安了家,一去十年,再未联系,等她再踏进家门时,儿子已八岁了,女儿四岁,当然,我爸也有了我,五岁。
爷爷避而不见,进山放骆驼去了,没有一月光景是回不来的。奶奶掏光箱底,拿出过年的糖果奶粉罐头,指示大伯杀羊,二伯摘菜,小姑铺床,欢愉的气氛貌似过大年。那时的我,多么盼望大姑年年回来。可能这是我关于姑唯一欢愉的记忆了,想到这里,我笑了。
后来,听外出跑车的小叔带回来的消息称,姑父的木匠生意日渐败落,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一家人,全靠大姑四亩薄田过活,日子窘迫让人难堪。
毕竟隔的远,消息时有时无,有时几年都不会更新,家人渐渐淡忘了大姑。
再见大姑,我已经上大学了,姑老的有点认不出来了。
四十开外的人,脸上的皱纹深的可以掰开数年轮,手,仅用粗糙形容是不够的,深刻的皴裂纹里,全是黑色的,估计也洗不干净了吧。衣服是很廉价的花棉袄,花棉裤,上面的棉线疙瘩也没剪过,黑曲曲的。我诧异的起身给大姑搬了凳子,招呼她做。我转身倒了杯水的功夫,姑已经坐到沙发上去了。
父亲和姑,多年不见,寒暄了几句,晚饭就熟了。妈做的饭极为丰盛,鸡鸭鱼肉全上,荤素相间,绿处绿,红的红,姑吃的直抹嘴,咂着嘴羡慕:
“城里人的生活确实好啊!”
最后,姑洗了澡,理了发,换了妈的半新衣服,又拿了些旧衣服杂七杂八的,父亲给了1000块钱,买了车票送上车,姑千谢万谢的回去了。
不久后,姑带话过来,去年大旱,粮食绝收,两孩子,大的在学厨师,小的想去学理发,看能不能凑点学费钱。父亲二话没说给大姑打了一千。
后来又是大姑急性阑尾炎动手术,八百,大姑父腿摔断,一千二。
暑假回家,妈和爸闹别扭,两人几天不说话。
几天后,大姑又风尘仆仆的赶来了,爸妈招待吃喝完毕,大姑和爸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聊天,妈进了卧室并且关了门。
大姑剃着牙,“我说大弟,你侄儿今年都虚岁21了,”
“嗯!”
“该到说媳妇的年纪了,他在他学厨子的餐馆里,谈了个女孩子,我看成哩!”
“那好啊,不用你张罗的找了。”
“就说结哩,你看看这事如何办?”
“好事啊,抓紧结啊。”
“要是按我们那面的规矩,办个一般的水平,也得5万啊,最低了,不能再次了。”
“嗯,如果加上彩礼的话不算贵,还算便宜的。可以,选好日子没?”
“这么说大兄弟你同意啦?”大姑高兴的拍着大腿,“你看你看,到底是亲兄弟,那个,这次就不打卡了,我直接带现金回去,你看,包我都准备好了,结实着呢!”
姑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半个手臂长的花布袋子给我和爸看,天呢,这是要装多少钱的架势啊……
爸点了根烟,去阳台抽了,我也进自己卧室看书了。
可能大姑在客厅里等烦了,去催爸,爸支吾了半天,大姑怒了,站在阳台上,声音辽阔而高远:
“装什么啊,遇到正经事让你帮个忙,怂包一样糊弄我啊,大热天的我扔下活跑过来一趟容易嘛,光车费都三四百呢,…你家没钱,谁信啊,看看这吃的,这用的,还有那穿的,哪样孬了?侄女子才多大啊,都用两三千的手机…几个兄弟,我还认为你最好睐,其他的都是白眼狼…”
不知道爸怎么把大姑弄走的,自此,我家和大姑家,成了仇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再没联系过。
这是我关于大姑的所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