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越来越感到惭愧。
常常以为看了一些书,就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但是书山无涯,你以为你无所不知,其实恰好暴露的是无知。我太需要,太需要沉淀了。
比如我喜欢的沈从文,我读了他的两本书,就以为把他读尽了,就觉得是一个真正懂得他的人了。等偶然看到第三篇《从文家书》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傲慢让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摸到了大象的一只脚,却以为是全部。
《从文家书》是他写给夫人张兆和的书信合集,他曾在信中言道:“爱情呢,得到一种命运,写信的命运。”然而这本书,至真至诚的,并不只是爱情,他对于文学的一些评论让我深以为然:‘’作家从上海培养,实在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努力。你不怕山险水险,将来总得来内地看看,你所看到的也许比一生所读过的书还好。”
他住在北京和上海的时候,回老家都要走水道。从长江逆流而上,他回到长江的分支河流中,一步步回到自己的童年。他总那么想,一条河对于人太有用了。海虽俨然很大,给人的幻想也宽,,但那种无变化的庞大,对于一个作家灵魂的陶冶无多益处可言。他赞美他故乡的河,正因为他同都市相隔绝,一切极朴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态度皆有点原人意味,对于一个作者的教训太好了。他说,我倘若还有什么成就,教给他思索人生的,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这一条河。
作为他的半个老乡,我曾经深深地以他为傲,我也觉得我是懂他的,如今,我回乡的路再也不用山一程,水一程,乘坐高铁,坐地日行八万里,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无名就到了家门口,但我们也失去了在江上听着船夫骂着野话的场景。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搭同学父亲的顺风车回家,他选择了走一条老路,中间有一段路程,要把车开到船上,然后坐着船到对岸去。那一天的夕阳映照在斑驳的船只上,从未有过的陌生和新奇,让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独特的体验。而如今,太多的千篇一律让我们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新奇。
我们从一条河出发,终于见到了汪洋大海,等到我们回过头来,我们应该像洄游的三文鱼一样,去寻找我们的子宫,去寻找养育我们的河流,我们回到大地上去,回到坚实、生硬、野性的乡野中去。那里,才有真正培育经典的土壤,才有人情味,甚至野味,我们匍匐在大地上,无边的旷野上,真正的诗歌升起。
田纳西的坛子(华莱士·史蒂文森诗,赵毅衡译)
我把一只坛放在田纳西,
它是圆的,置在山巅。
它使凌乱的荒野,
围着山峰排列。
于是荒野向坛子涌起,
甸旬在四周,再不荒莽。
坛子圆圆地置在地上,
高高屹立,巍峨庄严。
它君临着四面八方,
坛是灰色的,未施彩妆。
它无法产生鸟或树丛,
不像田纳西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