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信仰,让你虔诚半生,却只能在心头祈祷,攀上天梯也无法抵达那遥不可及的圣地。回忆如空城,在往事城堡里自立为王不可一世,方圆百里生人勿近,为你封锁萤火般闪烁明灭记忆,如绿叶珍藏着晨曦微露。
回忆如阁楼上的玻璃窗,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身影,化作黑点模糊了视线,却疑心是玻璃上惹了尘埃,拼命擦拭。岁月的河横跨眼前,烟波浩瀚,无法泅渡。
江南五月,烟雨朦胧,诗情画意氤氲着多愁善感,才子佳人上演着动人故事。细雨如针,前赴后继敲打着青石板,滴滴答答,绵绵无绝期似的。
书生与绣娘在渡口等船,绣娘匆忙出门忘了带伞。二人同撑一把伞,相视一笑怦然心动,却不敢站得太近,任凭雨淋湿了半边衣裳。只言片语交谈着,如细碎的雨在耳边低语。
书生欲往北,进京赶考,绣娘往南,到隔壁镇送绣品。渡船到了,二人寒暄道别。书生欲将伞相赠,绣娘抿嘴浅笑,道一句:“多谢好意,但‘伞’同‘散’,有分离之意,读书人莫非不知。
情深才须告别,缘浅擦肩而过便可。此去京师,路途遥远,伞需自留以便遮风挡雨。船帆可遮我一程,不必挂心。”
绣娘道别,却将手帕递给书生,说声“拭雨可用”。书生会意,作揖而别。风雨同舟,天晴便各自散了。经年之后,书生为官一任,早已娶妻生子。
雨打芭蕉时分,想起渡口往事,温存片刻温暖人心。压箱底的手帕偶尔会翻看,上面绣了一株梅树,青梅三二。而那绣娘的名字却成了谜,值得猜测半生。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大雪如鹅毛覆盖大地,白茫茫一片。大雪下得紧,路人脚步急。砍柴人在归家途中遇到布商,见布商冻得脸色发白,便相邀回木屋,煮热茶烧柴取暖。
商人感激,欲以金相赠,砍柴的推辞不收,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二人便于火堆前闲聊家常,商人邀砍柴人闲暇时到县城小住,必有好酒好肉招待……
翌日雪停,商人已早早上路,桌上留下几匹布以表谢意。砍柴人见了亦不惊奇,收到箱子里,来年孩子大了可做件衣裳。砍柴种菜,日子一如往常。
商人不曾再次到访,砍柴人也不曾去县城。轻诺必寡信,诺言寿短易夭,只在说出口那一刻存活,听听便可,切勿当真。世人皆成熟得精炼,只有你幼稚如幼儿。
世事如落花流水般,宿命般漂泊纠缠着,却只是相送一程。水点蒸发变成白云,花瓣飘落下游生根,淡淡交会过,各不留痕迹。情深一眼,学不会洒脱。
而各自路程不同,分道扬镳后,又会遇到新的风景。不必为故事下文牵挂,各自珍重,安好便可。有不期而遇的惊喜,不言而喻的心事,便会有不药而愈的释然。
宫二对叶文说:“叶先生,说句心里话,我心里有过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江湖中高手过招,最高境界是点到为止。而爱情博弈里,适可而止,及时止损,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体面节制,不失分寸,不强求对方,不迷失自己,表明态度,不留遗憾。爱得起放得下,亲爱变路人,裂痕变花纹。如哥窑冰裂痕器皿,一种凝固的破碎美,惊艳时光。
林夕说,若无其事原是最大的报复。陌路形人,应该是最令人唏嘘的结局。不是爱得刻骨铭心,不是恨得咬牙切齿,而是波澜不兴,丢入湖中的回忆石子激不起一丝涟漪。
不再时常想起,亦无需刻意忘记,时间如水将一切冲淡。金庸说,各有姻缘莫羡人。听毕,顿悟。不再汲汲于别人的浓情蜜意,也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一辈子那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那么短,不值得浪费在毫无结果的耕耘上。
“不出意外,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云音乐听友毒舌精评为“相见不如怀念”“一别竟是一辈子”注入现实含义。没有关山阻隔,无需鱼雁传书,少了慢时光的痴情深情,多了快节奏的寡情薄意。
没有回音的钟,谁会敲一辈子。望不穿的秋水,不如轻嗅院中青梅。没有必要的打扰,可免则免。而那五月天边落霞、街角教堂钟声、柏油路上黄叶堆积……
一针一线,经纬交织,绣成回忆锦囊藏着经年往事。可在寒冬时分,围炉向火雪夜烹茶,拿出来细细品读。也许纸上密密麻麻字迹斑驳,也许空白一片,不留痕迹。而重温回忆,却能烤火取暖,令受寒麻木的心变得柔软温和。
拜伦在《春逝》中写道:“如果我们再相见,事隔经年。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张爱玲兴许会主张,重逢如相遇,轻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言讫,点头微笑,转身离去。
相聚有时,离别有时,回忆若能取暖,何妨拾柴捡枝。岁月的河沉淀了太多砂砾泥土,河床厚重,水流缓慢。
经时光打磨,人也变得沉稳内敛,不动声色。偶尔会想起生命中的摆渡人,那人的出现只为带你看新风景,给你上一课,然后不辞而别消散于茫茫人海中,无处可寻。
而你亦不再苦苦追寻没有答案的问题,云淡风轻过起修篱种菊的日子,素心一颗,在冲积平原上养花种草,肥沃的回忆之土能绽放出绚烂之花,丰富花园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