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凼凼转,菊花园。炒米饼,糯米团……”——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粤语童谣。也许很多人体会不到这童谣里的浓郁乡情。但来自广州北郊山村的我,从小就体会得到。而且,离春节越近,这种情感就越强烈。
因为,从小我就记住了“炒米饼”。 “炒米饼”堪称家乡农村过年的重要民俗环节。它不仅是一种礼饼,还是一件神圣而充满仪式感的事。从前的大陂村,每年一到腊月二十,村里的妇人就会算计:又是炒米饼准备过年的时候了。对于她们来说,过年要是没有炒米饼,那就不是过年了,不仅怕村里人问起,还怕前来拜年的亲友们也觉得“差点儿意思”。过年了,互相拜个年,想来想去 ,发现只有自家手工制作的米饼,才最有年味,最能表达亲友间的深厚情谊。
所以,那时候,炒米饼俨然成了事关农村妇人们“面子”问题的大事。腊月的乡间,路上没有多少行人,更没有闲人,妇人们都待在家里忙着这事。她们不仅吆喝住自己的孩子,还邀请来三五个妯娌知己,一起帮忙做炒米饼。那场面,可谓乡村盛事矣。
不过做炒米饼始终是大人的事,我和哥只是被母亲困在家的可怜孩子,被迫加入了妇女们的“战场”。开始我总是心不在焉,难得放寒假了,总想着出去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耍。后来倒是变得乖巧老实,因为我喜欢听奶奶跟伯娘、婶婶,还有母亲围坐在一起说个没完,聊着乡间的各种八卦趣事。饿了的时候,我还可以偷吃,因为米饼粉本来就是熟的,抓一把偷吃也不碍事,大人也懒得理。等到一个个米饼都压制成型,晾干变硬了,我又喜欢研究上面的图纹,饼上面有模具的各种漂亮底纹,有花草虫鱼, 还有稻穗、月亮和星星,有趣极了。
更有趣的事,是炸糖环。其实除了炒米饼,那时候的广州乡村,至少我们大陂村还特别流行“炸糖环”来过年。“糖环”饼有甜的,也有咸的,是南国乡村拜年,甚至是婚庆及祝寿常见的“礼饼”之一,入口香脆,老少咸宜。理论上每只糖环饼都是中心对称,有六个“饼耳环”,环环相扣,连成一体,寓意亲朋好友间团结携手,亲密无间。总之,糖环实在算得上是拜年的送礼佳品。
糖环简单易做,但由于没有米饼那样的模具,大部分农村家庭,都是纯手工制作。母亲就是这样心灵手巧的妇女,她会巧妙地把蒜茸、腐乳等辅料,添加进糖环的面粉,然后炮制出独特的香味。她又手把手教我,从一团糖环粉中,扭出一块,放在洒着芝麻的桌上。然后搓出一条又细又长的粉条,边搓边沾点芝麻,然后抠出一个又一个饼耳环,凑够六个就断尾,然后首尾相连,拼接出一个完整的糖环饼。糖环太好做了,母亲也无需劳烦妯娌们前来助阵了。我父亲她是叫不动的,她只能再次把我和哥“软禁 ”在家里帮忙罢了。所以每年春节数百只糖环饼,都是我们母子三人唠着家常,手把手共同完成的。
糖环饼做好了,放在簸箕上晾干了,便要放入锅里油炸。这最后一步倒是颇有技术含量,不仅要控制好火候,还要掌握好油炸时间 ,油炸的时候还要防止糖环黏在一起,还要适时地把糖环翻转一下,让它们均匀受热,这才能炸出又脆又香又漂亮的糖环。母亲说 ,油炸的时候,要是有别人突然来敲门串门,先不要急着开门,因为糖环很“小气”,一旦沾了陌生人的“人气”,饼的耳环就会冒起面粉疙瘩,炸出来的形状就不好看了。我半信半疑,但有一次确实亲眼目睹堂弟敲门进屋以后,原本好好的糖环突然炸出了有疙瘩的丑样子。
我不知道科学能否解释这种“怪事”,我只知道无论这糖环炸成什么丑样子,只要是母亲做的,就是最好吃的。说实话,小 时候过年的时候,炒米饼绝不是我的最爱,糖环吃多了也还是会腻。我最爱的是春节过后,青黄不接的日子、饥寒交迫的清晨, 母亲用过年剩下来的炒米饼与面粉一起搅拌而成的油煎饼,那才是世上最香最好吃的美食。
可惜,这样的油煎饼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了。如今,炒米饼和炸糖环已经与我渐行渐远,这样的南国乡村传统手艺,仿佛一夜之间走进了历史。与大陂村的广大妇女一样,母亲也渐渐懒得亲手去制作了,她们已劳碌了大半辈子。如今,年轻人更多的只是花点小钱买点炒米饼和糖环,走一走乡村过年的形式和仪式。更何况现在拜年流行的,已经是丰富多样的大礼包了,水果糖果都包装在一起,啥都齐了。
更何况,人长大了,年味也仿佛淡了,当年炒米饼和炸糖环所使用的竹竿、簸箕和模具,早已被母亲束之高阁。我猜那堆“老古董 ”上面一定也早已布满灰尘了吧。也许,偶尔会有一只蜘蛛爬过,轻轻抹去岁月的痕迹,将当年“炒米饼”和“炸糖环”时的那一片欢声 笑语,尘封在它的蛛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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