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是芒种,俗话说,芒种不种,种来无用。此时的农村,梯田里刚插的秧苗已反青,真正成活,玉米已长出了几片娇嫩的箭叶。油菜和小麦已完成收割。接下来就是栽烤烟、插红薯、栽辣椒茄子了。
天微微亮,梅梅翻身起床。此时,梅妈妈穿着破旧衣服、高帮雨鞋,手握钉耙,正在把牛粪从牛栏里往外掏。为了抢时间,避过正午的炎热 ,她甚至没有梳头洗脸。梅梅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拿起耙子,把妈妈掏出的牛粪往外再挪一下。妈妈累了,双手撑着耙子手柄直起身,开始骂人:
“屁娃儿就知道读书,屁男人呢,在外面不着家,这整死人的活路。哎呦,我的腰……”
她眉头拧在一起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周的细纹又密又深,嘴巴歪了一下,表情痛苦。抬起手臂,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四十不到的她,鬓角已经有了白头发,稀疏的短发扎在后脑勺,在汗水作用下紧贴着头皮,
梅梅想:妈妈真苦,农村女人真苦,难道将来自己也会过这种生活吗?
装满一背篼牛粪,梅梅背起就往正准备插红薯的地里走。道路两旁高大的马尾松在山风中摇旗呐喊着,松涛阵阵,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林边蕨及草枝叶发达,给松林铺了厚厚一层绿茵,差不多有一人多高。
“梅梅!加油啊!”经过梅梅身边的大嫂笑盈盈地鼓励道。
“大嫂早。”梅梅不好意思地答道。
“看来还是学ABC轻松啊。”阿韵姐取笑道。她正担了一担柴火从山上下来,急匆匆往家赶。
那些柴火是公社五年前鼓励村民们种的茶树。当时种的时候,每年每亩补贴十五块。刚刚开始有点效益,烟草公司来发展烤烟,每年除去补贴还有无息贷款肥料,这些化肥不光可以种烤烟,还可以种包谷、红苕、小麦、稻子,而且当年就有收效。于是村民又挖掉茶树,计划种烤烟。
“韵儿姐姐早。”梅梅应道,嘴角上扬。
那些抗着锄头,担着粪担,牵着牛儿的人陆陆续续从梅梅身旁经过。梅梅看着他们匆忙和快捷的身影,感觉出他们那种对生活充满了奔头的精神。
妈妈常给梅梅讲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小,她的三叔,也就是梅梅的堂外公,那时候做点小生意。他翻过好几座山,趟过好几条河,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买来桔子在附近的街上卖。三叔每天晚上都把那些桔子放在床上数,然后再换算成钱。她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就在旁边看着,咽着口水。
梅梅就惊叹,为什么自家不栽桔子呢?听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我们这一带庄稼地以前都是森林,大多都是大跃进的时候开垦的,桔子树也是树,为什么不像松树那样漫山遍野?
妈妈说那时的人特别笨,没有脑子,哪里象现在这样,懂得培育果苗。现在真的好,村子里每一年都好发放一些果苗,苹果,梨子,柚子,葡萄。大家把它们种在房前屋后。
一年?两年?有空的时候议论一下,将来就有吃不完的水果。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树木是可以象庄稼一样通过人为种植的。冬天,大家也采来树木的种子计划着播种,移栽,计划着为将来的房子准备材料。
将来,将来是有希望的,四季都有开不完的鲜花,四季都有吃不完的水果。我们还要挖公路,还要通自来水。城里有的一切,我们也要有,城里没有的,我们也要有。这样想着,他们的心里比在电影里看见的那些住在洋房里的人还要高兴。
但是梅梅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也没有觉出将来有多大的希望,她在想一些别的事情。看起来什么都是轰轰烈烈的样子,效果还是很渺茫的。
比方:这些茶树,当初镇上大会小会没少开,宣传做没少做,还给了村民不少的好处,比方免费化肥,跟救济粮挂钩等。才让这些种子在这片土地上实验性的发芽,结果是要挖掉。
还有去年正值冬天农闲,镇上又来试点种核桃。因为这地方老干旱,核桃抗旱,是很好的木本油料。还计划种植板栗,板栗也抗旱,是很好的木本粮食。只要为了未来,村民们也言听计从。
这片向南的缓坡土地是半砂地,就好像它们在远古的时候是海底一样,那么多的沙石,细泥土成分很少,蓄水能力差,不怎么出粮食,不管是种茶,种烤烟,还是种板栗,种核桃,反正都可以。
只要又有点希望,大家就会拿出实干精神。镇干部蹬点,村干部带头。树坑横竖两米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把点用石灰粉定了点,然后大家都拿出干劲来,树坑挖到一立方米一个,再把熟土填回去。栽上树,浇上水,一点不含糊。可是到了第二年,很多的树苗都不知去向了。有的被移栽到房前屋后了,有的为了方便种玉米烤烟,耕地时直接就砍掉了。
未来是遥远的,现实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粮食我们吃什么?没有了烤烟我们拿什么换来油盐酱醋。不是这样我们当初为什么开垦?退耕还林绝非易事,成活率又很低,轰轰烈烈的项目总是不了了之。为什么呢?希望在哪里?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它们才能为这片土地留下财富——希望的种子。
梅梅背着牛粪往自家的地里走,两条辫子在眼前一左一右地摆动着。好在牛粪不臭,风吹过,还飘过一阵特有的香味。梅梅没有嫌弃它,所有的农民都不会嫌弃。因为它和大米饭白玉般的色彩和诱人的香味有关,和红薯白里透红的甘甜诱惑有关,和饥饿有关,但是它和她学习了十年的课本几乎没有关系。
背篓也不重,不过五十多斤,那是对一般的村民而言,对这个在学校里呆了十年的女孩,还是太重了。她的脸逼得通红,喘着粗气,汗水沿着下巴往下滴。村里的小孩们从小就在父母的带动下训练做农活,生存法则啊。走平路的时候还好,现在开始上坡了,梅梅抬头看看上边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大概要再走五十步。
终于可以休息了,梅梅把背篓靠在土坎上,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山风吹过,背心的汗水一会就干了,全身凉爽。现在居高临下,可以完整地看见整个村子了。
“喔喔、、、、、、喔喔、、、、、、”随着公鸡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太阳悄然爬上山头,阳光推开层层云雾,照在西南山区的赤水河畔。崇山峻岭郁郁葱葱,山间有弯弯曲曲的清澈溪流,还有离奇古怪的溶洞。这里就是中国名酒茅台酒和郎酒的故乡,也是香烟的故乡。
穿越过大片大片的红高粱地,玉米地,烟草地,过了一片森林,一处悬崖峭壁,一弯小溪流水,在层层的梯田边,总会有一个个绿树掩映的小小的村落。有土木结构的瓦房,厚厚土墙的茅草房,也有一些砖木结构的瓦房。其中有一个村子叫梅家村,是因为村子里大多数人家姓梅而得名。阳光穿透薄薄的晨雾,为村子渡上一层金色。
接着小狗们也开始欢叫,奔跑、羊儿也咩咩地叫了、牛儿也哞哞地唱了、山谷里回响着一切声音。风儿来了,所有的枝条和叶子在舞动,流水更响亮了,那是山的交响曲。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向田里,走进地里,走进森林。山歌唱响了,笑声也有了。孩子们也帮大人们扫地,喂牛,放羊,那是必修的早课。到了九点,他们才吃饭上学。
夜幕降临了,人们也收工了。吃过饭,老老少少又聚集在一起。老年人们回忆着过去,谈论着什么,或是哪家的姑娘定了亲,哪家的儿子娶了一门好媳妇。孩子们在大人群里打玩,欢叫追逐。年轻人们另聚一块,说着悄悄话。一些中年女人和男人们,因为家的重担,他们已经累了,很少说话,静静享受夜的寂静。月亮圆了,又缺了;星星稠了,又稀了;蒲扇放下了,篝火点燃了;杜绝花开了,稻朵儿堆高了,时间不停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