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的前一晚,刚睡着没多久,我毫无征兆地感觉胸闷,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我从黑暗中坐起身来,感受那种身体不适带来的恐慌感,下意识想去叫醒老爸,就像小时候的夏夜我被蚊子从睡梦中吵醒一样。不过这次我选择默默忍受,暗自祈祷这只是因为身体恋家闹的小情绪,一会儿就好。我捶着胸口静默地坐在床边,直到不适感消退,后来又迷迷糊糊地睡着。我至今不知道那晚的胸闷缘于何故。不过坐在黑暗中的那几分钟里,我在心理上长大了不少。
年前我在家打球崴了脚,痛不能行。爸妈一边责怪我不小心一边担心我落下病根到处寻医问药。我安慰他们之前崴脚一周就能好。然而这次情况并不如预想的那样简单轻松,过了一周肿胀的脚踝仍然肿胀。老爸慌了神,晚上九点钟开车出去找以前学中医的老朋友,十点钟回家,带着老朋友给的一帖膏药。涂红花油,舒筋按摩,上药。一套流程下来已是十一点。老爸坐在床边,柔和地看着我,神情与十年前并无二致。
小时候,只要夏夜被蚊子吵醒,我就会去找老爸,告诉他我的房间有蚊子,然后跑到自己床上躺下,看着他拿着苍蝇拍满房间找蚊子。从我的视角看过去,老爸的身影高大无比。消灭蚊子后,老爸在我床边坐下,摸着我的头,看我睡着后才离开。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超级幸福。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今年二十,老爸五十有余,老妈也还有一个月就要光荣退休,之前我没有认真想过这几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仍然沉浸在孩童的世界里自娱自乐。对“大人们”的事不管不问。而在爸妈眼里,我已经是一个“大人”,或者应该是个“大人”。而他们,已经老了。
年初四,我们全家去姨妈家过年,老爸开车不能喝酒,他让我代他向其他人敬酒,我嫌这个仪式俗套,依着小孩子脾气,固执地一再说不,舅舅、舅妈各种“算啦,他只是个小孩儿”,老爸只好作罢,但我看得出他在生气,他每次生闷气发泄不出来就会肝疼,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尽管我有时会抗拒别人强加给我的东西,但在家人的健康面前,一切都不重要。我不忍心看他这样,席间主动站起来,说了几句漂亮的过年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亲戚们鼓掌,纷纷说着我懂事了,像大人一样。我看了老爸一眼,他舒开了紧皱的眉头,和旁边的人碰杯,微笑着一饮而尽。
回家以后,我经常会想起这件事,老爸紧皱的眉头就像揪着我的心。其实长大的过程就像写假期作业,我们从来不会按时完成,总是拖到开学的最后一刻,有股无形的压力逼迫时,我们才不得已匆匆完成交上作业。在长大这件事上,这股无形的压力就是爸妈的衰老。当我听到老妈不止一次说现在刷两个碗腰就受不了,当我看到曾经目光如炬的老爸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费力的读报时,我真切的感受到他们已经老了,而我必须长大。
返校前那晚胸痛时,我试图猜测身体这个大机器到底哪个零件出了问题,最终还是说不清。我想到在后面的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中我会频繁的和人体疾病打交道,而和那些重病相比此刻的不适简直不值一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学好专业知识,将来精进医术,不说什么造福人类,将来爸妈也会有用到你的时候。想到将来可能会有一天,他们的健康出了问题,而我却不在他们身边,他们该有多难过。于是第二天起床,爸妈送我去车站,临别时,我对他们说:“你们俩一定保重身体,让我在那边安心学习,别让我担心。”他们点头,眼光流转快要哭出来。
上大学以来,我越来越觉得家庭,家人对我意义重大,有时我会停下手头的事情想我每天生活学习最终是为了什么,到底怎样才会感觉幸福。我曾不止一次在生活中突然感到莫名的空虚,曾经的荣辱毁誉、成败得失都不足以使我平复,能让我安定下来的,只有家。
离家千里,不在爸妈身边,我知道他们会想我,我会在微信主动找他们,问问最近的情况,听他们唠叨些琐事。不用说话,只是听他们讲,就能让他们在庸常的生活中高兴起来,而保持心情愉悦就是身体健康的关键。心里有爸妈,把他们的感受放在自己前面,这就是长大成熟的表现。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好几次想把“爸妈”换成“父母”,那样文章看起来会更像文章,然而最终还是没有换。我固执地觉得,叫爸妈,他们就还是我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而叫父母,他们就真的老了。
我们终将长大,希望他们慢些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