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腊月初,夜。在通往G省的省道上,一台老式扬州客车在破旧不堪的道路上缓慢前进。
车厢内挤满了务工返乡过年的农民工,大包小包将原本就严重超载的客车挤得水泄不通。车厢内的空气污浊不堪,有烟味、尿味、泥土味、阵阵酸味,好在此时已经是寒冬,丝丝从车厢缝隙里吹进来的寒风稍稍带走些怪味,才不至于让这一车厢的人在这密封的空间里活活臭死。
夜已经深了,车厢内响起阵阵鼾声,扰得少数几位尚未入眠的乘客一阵抱怨。而在车厢后排的几个座位上,李冬强和郑军正两边夹靠着中间的李冬坤。
“强子,小坤行不行啊?起码要到凌晨才能到D市,实在不行我们找个村落下车,总该有个医生什么的,再这样下去我怕小坤扛不住啊!”郑军低声焦急的道。
坐在靠窗的李冬强闻声收回在窗外的目光,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弟弟,只见李冬坤额头满是冷汗,两道剑眉紧缩,嘴唇毫无血色。
李冬强轻声唤了几句:“小坤,小坤?醒醒。”
李冬坤似乎察觉到有人在叫他,幽幽醒转,目光空洞而无神,好一会瞳孔才聚过神来,望着眼前这张面容坚毅的脸孔,刚想出声说话,从腹部到胸前那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轻哼了几声,才缓缓说道:“咋了哥,到了吗?”
望着亲弟弟这幅痛苦的表情,李冬强心头不忍,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愤怒与悲痛,轻声道:“你怎么样,能扛住不?”
李冬坤压抑的咳了几声,好一会才缓过气,说道:“哥,我没事,一把破枪…死不了,就是没力气,头昏的很…,呵,沙皮这小子硬气哦,还真他妈敢开枪,我咋没看出来这小子还带种的。”
“呵呵,小坤,你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这么嘴贫,扛的住就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去哪给你找个大夫,别等下大夫没找着,绿皮大帽找上门了,那可就好玩了,嘿嘿。”郑军见李冬坤还能调侃,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点,不无调侃的说道。没一会,李冬坤眼皮架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李冬强轻轻掀开他的衣服,腹部缠绕的绷带已经没有那么湿润了,看来血已经止住了,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下绷带,李冬强皱着眉头说:“烧的很烫,应该是感染了,沙皮的土枪威力不大,好在弹头卡在肉里进去不深,但时间长了也很麻烦,这种枪伤不是什么人都能治,等到了D市,让亮子想办法,他过去这些年了,这点事应该使得上力。”
“你和他说了吗?”
“没有,现在还不合适,到了再和他说吧。”
许久,郑军的声音轻声响起:“强子,现如今你什么打算?”
李冬强皱着眉头,望着床外的黑夜,良久,头也没回说道:“C镇没得搞了,沙皮、张杰、狗牙子不算什么,顶多不是我残就是你死,道上怎么规矩就怎么办。但我们的货被陈大富当着那么多绿皮的面搜到,我们就没得回头路走了。”
“妈的,要说这当中没有鬼,我大军把眼珠子抠出来当弹珠踢,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陈大富那傻冒搜出,这事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们前脚刚走,陈大富后脚就到了,他陈大富有个鸡吧狗鼻子啊,这么灵?”郑军越说越激动,压抑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起来。抬起的目光正好碰上李冬强那双冰冷的眸子,一瞬间,郑军说不出话了,他盯着李冬强的眼神呆滞了几秒,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嘴巴半张,似乎抓住了什么,呢喃道:“难不成……?。
“呵,看来大老板是铁了心要我们滚蛋啊……。”李冬强说出这句话时,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一股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往事历历在目,如电影般闪过,各怀心事的两人竟然一时无语。
良久,李冬强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颊后,右手轻轻拍了拍已经呆滞好久了郑军的后脑,说道:“大军,有些话说破就没意思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许是我们捞过界(做的过分,侵犯他人利益),触犯了他的利益,但我们今时的下场,欠他的也算是还清了。今后,大路各一边,各走各的,如果他还不肯放过我们,那就生死各安天命,你说,要不要得?!”
大军呆滞的目光慢慢从抽象的世界转移回来,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凄凉,再到平静,仿佛突然想通了一般,转过头望着李冬强,四目相接,良久,郑军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轻松而坚定的学起李冬强的语气:“强哥,你说要得,那就要得!!”
这一年冬天,车上有三位青年,李冬强26,郑军27,李冬坤23,踏上了流亡的征途,也正式掀开他们波澜壮阔的上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