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崔炜(二)

崔子先有舍税居,至日往舍询之,曰:“已三年矣。”主人谓崔炜曰:“子何所适而三秋不返?”炜不实告。开其户,尘榻俨然,颇怀凄怆。问刺史,则徐绅果死而赵昌替矣。乃抵波斯邸潜鬻是珠。有老胡人一见,遂匍匐礼手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赵佗墓中来,不然者不合得斯宝,盖赵佗以珠为殉故也。”崔子乃具实告,方知皇帝是赵佗,佗亦曾称南越武帝故耳。遂具十万缗易之。崔子诘胡人曰:“何以辨之?”曰:“我大食国宝阳燧珠也,昔汉初,赵佗使异人梯山航海盗归番禺,今仅千载矣。我国有能玄象者,言来岁国宝当归。故我王召我,具大舶重资,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所获矣。”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鉴一室。胡人遽泛舶归大食去。

炜得金,遂具家产。然访羊城使者,竟无影响。后有事于城隍庙,忽见神像有类使者,又睹神笔上有细字,乃侍女所题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缋及广其宇。是知羊城即广州城,庙有五羊焉。又征任翁之室,则村老云:南越尉任嚣之墓耳。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诗云:“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踏践成官道。”兼越王继和诗,踪迹颇异。乃询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绅因登此台,感崔侍御诗。故重粉饰殿台,所以焕赫耳。”

后将及中元日,遂丰洁香馔甘醴,留蒲涧寺僧室。夜将半,果四女伴田夫人至,容仪艳逸,言旨雅淡。四女与崔生进觞谐谑,将晓告去。崔子遂再拜讫,致书达于越王,卑辞厚礼,敬荷而已。遂与夫人归室。炜诘夫人曰:“既是齐王女,何以配南越人?”夫人曰:“某国破家亡,遭越王所虏为嫔御,王崩,因以为殉。乃不知今是几时也。看烹郦生,如昨日耳。每忆故事,辄一潜然。”炜问曰:“四女何人?”曰:“其二瓯越王摇所献,其二闽越王无诸所进。俱为殉者。”又问曰:“昔四女云鲍姑何人也?”曰:“鲍靓女,葛洪妻也。多行炙于南海。”炜方叹骇昔日之妪耳。又曰:“呼蛇为玉京子何也?”曰:“昔安期生长跨斯龙而朝玉京,故号之玉京子。”炜因在穴饮龙余沫,肌肤少嫩,筋力轻健。后居南海十余载,遂散金破产,栖心道门。乃挈室往罗浮访鲍姑。后竟不知所适。

崔炜先前租了一间房子,这天去房子询问,房主说:“已经过了三年了。”房主问崔炜:“你去哪了,三年都不回来?”崔炜也没告诉他实话。打开房门,布满尘土的床榻还照旧摆在那里,心中十分感伤。又问刺史是谁,则徐绅果然已死,赵昌接替了他的职位。

于是崔炜去了波斯人聚居的地方,悄悄地出售阳燧珠。有一个老胡人一见宝珠,就匍匐在地,举手行礼说:“郎君确实进入过南越王赵佗的墓,不然不会得到此宝珠。因为赵佗用这宝珠殉葬了。”崔炜就告诉了老胡人实情,这才知道皇帝原来是赵佗,因为他曾自称南越国武帝(史书说赵佗称南越武王,并没说他称过帝)。于是胡人用十万贯钱买了阳燧珠。

崔炜问胡人说:“怎么知道这宝珠来自赵佗墓中?”老胡人说:“这是我大食(汉初应该还没有大食国)的国宝阳燧珠。当年西汉初年,赵佗派奇人翻山越海来到大食将宝珠偷回广州,至今已一千年了。我国有能观天象的人,说明年此宝就能回到国内。所以我王备上大船巨资,派我到广州来搜寻,今天果然得到此宝。”然后拿出玉液洗涤宝珠,珠光照亮了整间房子。胡人就驾船回大食去了。

崔炜得到巨款后,就治备了房产家资。但寻找羊城使者的事,却毫无消息。后来因为有事去城隍庙,忽然看见城隍的神像很象使者,又看见神像的笔管上有小字,正是侍女写的。于是备上酒肉去祭奠它,又扩大了庙宇,重新粉饰了神像。这才知道羊城就是广州,城隍庙里有五只羊。

崔炜又找任翁的住处,村中老人说:那里是秦朝南海尉任嚣(任嚣秦末任南海尉,病危时荐赵佗代替自己)的坟墓。后来又登上越王殿台,看见先父的诗说:“越王台上的松柏都老了,长满了杂乱的秋草。古墓过了多年没有子孙祭扫,都被村民踏平成大路了。”还有越王的和诗,显得十分怪异(赵佗已死千年,他的和诗不应该出现在越王台上)。就问管理越王台的人,管理者说:“徐绅(时为岭南节度使兼广州刺史,节度使一般有御史大夫的荣衔,故称徐大夫)在登上此台时,有感于崔侍御(即崔炜父亲崔向)的诗,于是重新修缮了殿台,所以越王台才焕然一新。”

后来快到中元日(农历七月十五)时,崔炜就备好美酒佳肴,住在蒲涧寺的僧房里。快到半夜时,果然四女陪着田夫人来了。田夫人容颜艳丽清逸,言谈文雅清丽。四女向崔生灌酒,闹着洞房,天快亮时才告辞。崔炜也再三拜谢,请她们带信给南越王,言辞谦卑,礼物丰厚,向他致谢而已,然后与夫人回到家里。

崔炜问夫人说:“你既是齐王的女儿,怎么却嫁给南越王?”夫人说:“我遭遇国破家亡,被南越王俘虏(田横与赵佗虽同时,但两人应从无交集,俘虏之说,当为作者虚构),就成了他的妃子。赵佗死后,我也殉葬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当年看齐王田广烹郦食其,就象昨天的事。每次想起以前,就忍不住落泪。”

崔炜又问:“四女是什么人?”夫人说:“其中两个是瓯越王驺摇所献,另外两人是闽越王驺无诸所献,都是殉葬的人。”崔炜又问:“当时四女说的鲍姑是谁呢?”夫人说:“鲍靓女,是葛洪的妻子,经常在广州以艾炙治人。”崔炜这才惊异于昔日的老婆婆不是平常人。崔炜再问:“为什么称蛇为玉京子呢?”夫人说:“当年安期生经常骑这龙去朝谒玉京(传说中的天帝居所),所以称它为玉京子。”

崔炜因在洞穴中喝了龙剩余的饮料,肌肤变嫩了,体力也更好了,身形矫健灵活。后来他在广州住了十来年,散尽家产,潜心修道,带着全家往罗浮山寻访鲍姑,后来不知他去了哪里。

《传奇》是裴铏撰,今已失传。但从《太平广记》中所选各篇来看,《传奇》收集的文章,事奇文美,实为唐人小说中的一流作品。裴铏两唐书无传,但《唐诗纪事》说他乾符五年曾任高骈副手,当时他为节度副使,高骈为节度使。在此之前,高骈为静海军节度使时,裴铏为掌书记,看来他长期和高骈共事。

《崔炜》出自《传奇》,载于《太平广记》卷三十四,“神仙”类。本文情节相当曲折,不断反转,例如任翁杀崔炜一节,看似行凶,但最后才明白,这一切只是为了促成崔炜的姻缘而已。这种作文技巧,已远超同时代小说,故本文实为唐人小说中的佳品。而且小说中对唐代南方地区民间事邪神的风俗,也有所表现,对后世研究唐代社会有一定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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