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童年尤其如此。
妈妈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距离新中国成立还不到五年,物质匮乏,百废待新。这是大环境,谁都难脱干系。
但是,童年是个特殊阶段。只要有口吃的饿不死,它依旧可以快乐无忧。
但,妈妈不同。
姥姥体弱多病,妈妈出生后几乎吃不上多少奶,经常饿的嚎啕大哭。姥爷只好抱着她,满村里找哺乳期的女人,给妈妈口奶吃。
据姥姥告诉妈妈,妈妈又告诉我们说,婴儿期的她,经常一天只尿湿褥子碗口大一块。所幸,她没被饿死,活了下来,也许是老天的眷顾。
妈妈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姥姥在生育了我的几个舅舅姨姨之后,身体状况越发不好。在妈妈稍大点,能帮着照看弟弟妹妹后,姥姥只身回娘家(所谓的娘家,其实只剩她父亲一个人,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妈妈不止一次和我说起这段记忆,大抵这是她记事以来,最黑暗的日子了罢,所以永难磨灭。
让妈妈记忆最深的是,她每天打早要将一大盆尿倒到外面,人小盆大尿多,深一脚浅一脚,一趟回来,胸脯和双手洒的都是腥臊难闻的尿液。小小年纪的她,从那时就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
有天晚上,二舅哭闹着要用家里唯一的花碗花筷吃饭,妈妈只顾哄二舅。却听见二姨在一旁哭的撕心裂肺,她回头,吓得差点坐到地上。原来我二姨因为太困,端着饭碗靠着粮食袋子睡着了。袋子一歪,二姨随着倒下,打碎的碗把二姨嘴唇割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妈妈吓傻了,情急之下拿了一团棉花塞上,才止了血。那晚妈妈一直胆战心惊,脑海里不断重复这样一个问句,“万一…怎么办?”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清早,看见二姨痛苦少了许多,妈妈焦虑的心才稍稍缓解。不过看二姨吃东西时,每动一下嘴,唇下的牙龈就暴露出来,妈妈的心始终没能彻底放下。
再后来,二姨嘴唇结了疤,但那疤也结在了妈妈的心上。每次揭开,就是一段疼痛的回忆。
自从有了孩子,每次他们发烧感冒,我都担心的茶饭不思。但只要妈妈在身边,一切都能从容应对。
曾经我以为,人老了,神经也会变得不敏感,所以遇到什么困难,都觉得稀松平常。后来才明白,我而立之年才勉强能承受的胆战心惊,她在儿时就体验过。在苦难面前,妈妈是早就见过大世面的人了。
姥爷生性严厉,对子女也一向如此。妈妈作为带头大姐,成长中被严格管教更是少不了。
一个微露的清晨,妈妈去给羊割草,一直割到赤日炎炎。饥肠辘辘的她,背着如小山一样高的青草,蹒跚的走在沟沟壑壑的小路上。走到一个悬空处,她没有察觉,一脚踩空,妈妈连人带草掉下一个土沟。
也许是饿晕了头,妈妈感觉像坐上了土飞机,飘飘忽忽,那么不深不浅一个土沟,摔在地上,她竟然没感觉疼。
又饿又累的她,背着小草垛,好不容易回到家。满心的惊吓还没来得及倾诉,却迎来姥爷一顿打。
因为她回来晚了,那时已经正午。
年幼时对父亲的埋怨和不理解,一直带到妈妈长大成人,现在说起,依旧能感到她言语之中的委屈。
在那个渴望爱和庇护的年龄,父母很多教育方法的不得当,很容易给子女留下心结。
可是能怪谁呢?唯一错的,是那破败不堪的年代,竟然裹挟着糟糕的际遇,叠加着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当她不知道什么是担当,什么是责任时,强行让其活成那样子,就会带来两个副产品,渴望被认可和不敢有自我。
就像一个西瓜,如果自然生长,它本该是椭圆形,但如果从小套个方形盒子给它,长大后,她便是方形的。
西瓜还是西瓜,但,已然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