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国丧,绿袖送老帅进十万莽山腹地,便已经找到魔君了,一道捆仙绳绑了,藏于烟障之中,回到魔都,谈妥两国停战条款,便只剩救父了。
昨夜,绿袖孤身回到莽山,教父亲生存之道,“咱们把战神的心还回去,女儿带你去凡尘,渔耕猎樵,读书科举,只要不用术法,没人能抓住您!”
魔君一口唾沫啐过去,恨声道:“心还了,你爹就羽化了?还怎么活?”绿袖撇头闪过,说:“女儿的心,给你呀!”
魔君有些懵,“你肯吗?”绿袖点头,“只要你醒来,把女儿埋了就行!”魔君点头,应了一声,“噢!”
绿袖愣了一下,沧凉的笑笑,魔君忙解释,“女儿残生已然如此,爹爹替女儿活下去,活得精彩!”绿袖亮雪刃,一刀挖出战神的心,父亲倒地的时候,绿袖看到,他的嘴角撇了一下,知道自己能活下去了,他是开心的吧!
魔君也曾是三好青年,接过父君的重担,一心想要壮大魔族,现实给了他一计响亮的耳光,这个世间强人·如·狼,他就是一条二哈。
躲进闺房里,绣了三万年的花,生了一朵霸王花。谁·嚣·张灭·谁,专打各位“狼·王”!魔君仗着女儿,横·行于这个四海,谁见了都陪笑脸,“狐狸”顿时有了山中之王的错觉的。
天族总是开会,魔君每次上天庭,看到高高在上的老天君,心里就犯嘀咕,这·废·物·长得不如我,武功不如我,计谋不如我,除了倚靠帝君和墨渊,还有什么能耐?
当这种想法越来越多的时候,有些计划在心中疯狂的滋长。
射藐山帝君散魂,墨渊进章尾山,女儿跑去嫁人了,他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急吼吼联合另外三族,承诺平分天下,誓师大会上,魔君告诉大家,“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是我魔族的土地!”
魔君错误的以为,他是汉武帝,现实告诉他,你的特长是女儿,帝君给了他一掌,瞬间把他打回“二哈”,神力什么的,太可怕了。
绿袖化出一件鹤氅,把父君裹了,趁夜上昆仑虚,还了战神的心,便去了凡尘。世间有亿万凡尘,只要藏身其中,即使妙华镜,也难追其踪。
凡间云海翻滚,绿袖站在云中,问自己想葬哪里?
当年为了壮大魔族,绿袖有过一次修行,从黄帝大战蚩尤,到淮海战役,她把凡尘上下五千年的兴衰,全部经历了一遍,她亲历长平之战,她跟着霍大将军一直打到贝加尔湖,她随李靖、候君集征突厥,降高昌。
绿袖去了历城,那里葬着她最喜欢的戚大将军,神仙没有来世,可她仍然会想,如果有来世,川蜀的两小无猜,汴梁的细心照顾,还有三万年的等待,她统统不想要了,她希望自己是戚家军一员,手握狼筅,随将军打倭寇就跟屠狗似的。
历城的山,巍巍峻岭,根连昆仑,势镇汪洋,将军的坟在半山腰,绿袖在黄花树下,点了一个穴。
刻碑的时候,绿袖着实想了很久,写什么呢?听说人间流行两款墓志铭,本人已死,有事烧纸!或是,大夫,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绿袖写的是,绝世红颜命丧处,单身!求合租!
绿袖发现,写墓志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躺在山石上,叽叽咕咕的笑。笑完了,化出父亲,执一把尖刀。
夜华急吼吼赶到,一把抢下她手里的尖刀。绿袖看到他,眼睛真的会亮,双眸璀璨,高兴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夜华黑着脸说,“你的闺房里摆着鸳鸯阵,嫁人都带着《纪效新书》!”
所有人都说,绿袖会回到汴梁,凡尘中的小哥哥在这里出仕,一跃成为,震古烁今,名满天下的大儒。
只有夜华知道,如果绿袖此生,一定要炸毁一个地方,那她一定炸汴梁,凡世的夜华,在那里抛下她,娶了湘儿。
绿袖像个娇羞的少女,唇轻轻抿起,眉宇之间,有一股书卷的清气,仰面看着夜华,说:“临终能有一别,妇复何求!”双臂如灵蛇,想要搂夜华的脖子,却突然变成抓的动作,一把把夜华摁倒在地上,那气势,仿佛能把他压入地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说:“夜华,我必须要救我父君,你不要管!”
夜华右手化掌,猛击她的肚子,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上,恨声道:“你以为我来送你吗?你父亲作乱叛上,罪不容赦,本君要捉他剥皮抽筋,以解囚禁之苦,胯下之辱!”
绿袖有些不敢置信,站起来,问:“我父君折辱你了?”夜华大声道:“是!”绿袖说:“我以命赎罪也不行吗?”
夜华说:“你觉得行吗?本君是天君,端坐在那高高的九重天上,令出八荒,众神战栗,然后你就出现了,羞我,辱我,你父君更是叫我成了一个俘虏!”
绿袖淡淡的说:“脸是自己挣得!两年囚徒换得四海太平,想来众神只有赞颂!”
夜华挥掌直击魔君,吼道:“我隐忍,只为有一天手刃奸徒!今天你有十颗心救他,本君杀他十一次。”
绿袖接下这一掌,恨声道:“夜华,我杀了你,正好多一颗心,安在我父君胸腔里。”
夜华一把抓过青冥剑,说:“那就打吧?这些年来,本君已经让你烦得透透的,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了!”
绿袖袖中蓝光隐隐,吼道:“夜华,我本一片真心待你!”
夜华大骂,“你的心狗都不啃!”青冥剑龙呤一声,直砍绿袖手腕,绿袖把胜邪剑留给白蛇了,仰面闪过剑气,抬脚就踹,夜华把她摁倒在山石上,死死压住她。
绿袖本不该如此不济,一则,她对夜华总是下不了重手,再则,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伤?真气早就耗光了。
大概这个姿势很奇怪,夜华看她脸颊上有细细的绒毛,一片红云泛起,就像人间的某种果子,诱人咬一口的冲动。
夜华顿了顿,厌恶的说:“你想多了,本君只对浅浅一人动心!”
绿袖一时羞恼,看一眼父亲,这个距离,摧心掌一掌拍下,夜华的心,应该能准确无误的掉在父亲的胸腔里。
爱情就像是一颗种子,总要栽种在合适的土壤里,才能开花结果。
可是……
爱一个人,爱他什么?相貌?家世?权势?绿袖想,应该是一种感觉吧,他的文气,他的思虑,亦或是,每年的九月初三,站在沧浪亭等他的岁月。
夜华曾经问她,为什么要嫁进天宫?她说,她是来拆他家庭,毁他人生的,这话无力到鬼都不信。她就是想在他身边呆一会儿,不干什么,看看他,听一下他的呼吸。
如今梦醒,魔界的山温水软,天庭的巍峨壮丽,还有青丘的国色天香……夜华,活下去吧!绿袖反正要死了,你爱或不爱,都要死的。
绿袖抬起摧心掌,朝自己心窝处拍下,却是帝君、连宋一齐出现。帝君刚抬手,绿袖一个手刀甩过去,从夜华身上爬起来,挡在帝君前面,尖叫着,“帝君不要!求你了,放过我爹爹!”
帝君冲夜华威喝一声,“愣着干什么?拉开呀!”
绿袖死守着不肯让开,尖叫着,“帝君不要……我没有丈夫,没有家人,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要有个爹呀,让我有个爹不好吗?残生已然如此,我本来就要·死的……”
夜华替她哀求一声,“帝君,求你了!也许魔君不用·死……”帝君厉声道:“那么谁·去·死?绿袖吗?你要看着她·死·吗?”
连宋过来,帮着夜华一起抓住绿袖,帝君一掌打得魔君化为烟尘。
绿袖拼命的叫,推开夜华,冲过去厮打帝君,手脚并用,尖叫着,“你杀了我爹!你们杀了我爹爹!我会打死你们的……”
帝君心中不忍,侧一下身子,便任由她打,倒是连宋知道她拳头硬,伸手去拽她。夜华便上前,紧紧抱住绿袖,学着帝君哄凤九的样子,温言哄她,“好了!别闹!都过去了!”
绿袖歇斯底里的尖叫,挣扎,夜华两条手臂仿佛铁箍一般,她挣扎不开,便趴在夜华肩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咬得夜华肩骨断裂为止,
帝君想着,任她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在她的后颈处捏了一下,绿袖便软软的倒在夜华的怀里。
绿袖醒来,发现自己在王庭寝殿内,寝殿中央有雕花圆桌椅,帝君威赫凛然的坐着,天秀来了,和白蛇一起,站在廊下,抬眼看着顺屋桅流下的雨水。
绿袖坐起来,未语泪先流,帝君竟无端想起曾经的自己,要想变得强大,不再有弱点,有些伤痛,就是要经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抛开魔君这个累赘,绿袖才能变成翱翔于九天的主君。
帝君说:“别哭了!帝后有孕,本帝君顾不了你的,你自己乖一点!”绿袖点头,乖乖的应答,“知道了!”
帝君叹息道:“继魔君位吧!”绿袖仍然点头,说:“先发丧!”
帝君便站起来了,绿袖忙起床相送,行个魔族的汉儿礼,说,“恭送帝君!”
帝君回天宫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绿袖坐在脚榻上,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身体一抽一抽,无限苍凉之感,仿佛要把一辈子的委屈,统统哭出来。
七日后,绿袖在花都,给魔君发丧,立坟那天,天族将士们都去了。魔君?他们恨不能在他坟头,清空内存,来点人体排泄物,不过是怕绿袖一个人,太过凄凉罢了。
白浅给夜华准备了素服,就算是和离的前岳父,夜华按礼,确实应该参加,可是那天,素服都穿上了,夜华却未出南天门。灵霄殿上,看了一天的奏章,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也没说为什么不下魔都。
半个月后,绿袖即魔君位,因为在孝期,登基事仪一切从简,谢绝宾客观礼。
司命回来告诉大家,那日彩霞装扮天宫,繁花一齐盛开,魔都灵鸟歌唱,百兽群舞,淮河两岸,忘忧湖畔,锦鲤吐出彩色气泡。
绿袖身着赭黄龙袍,十二龙九凤翠冠,坐八骏,至承露台,遥拜帝君,接玺印,受魔界万民朝拜,颁下诏书,改元永宁,尊父亲为文王,母亲为慈天王后,鲧叔叔为王叔。
此后六年,绿袖再也没上过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