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了三个孩子。小时候是奶奶带我。
和她一起睡,教我洗脸,帮我扎头发,带我去看戏。
奶奶无子。爸爸和姑姑是过继来的。从爷爷的兄弟们。
奶奶待爸爸是极好的。待我如同。
姑姑,很早就嫁人出去了。我无从知。但时间久了,言语间,姑姑和奶奶关系并不那么融洽。
奶奶教我洗脸要洗两遍,拿热毛巾,第一遍呢,润一润,第二遍呢,才能擦干净。
奶奶是极干净的人。就算到她八十多岁,颤巍巍时,日常还是穿戴整洁不苟的。
我曾和妈妈说,如果老了还能像奶奶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爸爸是孝子。凡事想着奶奶。我们年幼时,也不乏有时因为奶奶和妈妈的不对付而跟妈妈吵架的。
爸爸是爷爷弟弟的长子,听说三四岁时过继给奶奶。
后来也许爸爸聪明孝顺,生母就对奶奶颇有芥蒂。每每看到,也不愿好好打个招呼。从奶奶口中听到。奶奶说我看到她,我笑脸给她打招呼,她也不理睬,不理睬就不理睬吧,反正我礼数到了。
奶奶喜欢看戏。那时农村的戏是别人家有红白事,就请人来唱一两天,露天的舞台,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
逢晚上的戏,奶奶说,走我们看戏去,就带着小凳子去。我们小朋友喜欢爬上戏台子,到后台看看,玩玩,攀上爬下的。然而戏子们一般是在主人家的房间里化妆收拾,后台并没有什么好看。
有时是深秋还是冬夜,台下黑压压的村民们,看的热闹。作为孩子,不入戏的,凑个热闹而已。竟然感到微冷的不适。
奶奶有时也带着我,和别人一起谈天。还记得她的同伴说,这是你孙女啊,这头发谁扎的,这么好看。奶奶笑盈盈的。
最经常是奶奶在厨房的桌子旁吃饭,我就陪她一起。爸爸喜欢在卧室的房间里,一边看新闻节目一边吃饭,妈妈经常是端着碗出去吃,听门口的大人们聊天。
这时候奶奶会跟我讲一些生活琐事或者她的往事。琐事嘛,多是她和妈妈之间。我稍微大点之后,就感觉迷惑,为何听奶奶说也有理,听妈妈说也有理。根本没法判断谁对谁错。我两边贴心。谁伤心都不愿意。
奶奶会说起,她年轻时候,是生产队的,管做饭,那时候怎样怎样的。
也并不是长篇大论,只是提个一两句,点到为止。
等我长大些了,和奶奶一起做饭,学包饺子,做包子,揉面什么的。奶奶就在边上说,学会自己做着吃就好了,以后长大“出门”了,自己会做也不受气。
奶奶还经常说的一句:我现说的你不知道,等你长大了想起奶奶说过的,就会觉得有道理。
妈妈和奶奶就在相互不认同下,相互尊重。
家里买了好吃的,妈妈说拿去些放奶奶房间给她吃。妈妈和爸爸一起去田里劳动,晚上,奶奶会说,妈妈也忙了一天,她不也累嘛。
她们也不商量,很默契的配合着,有时妈妈做饭,有时奶奶做饭。
奶奶会笑呵呵得说,谁做饭合谁口味。也不挑,有吃就行。
奶奶的家里相比爷爷家里经济境况好似好些。小时候吃的新鲜的零食,大多是奶奶哥哥的儿女们送过来的,她们叫奶奶姑姑。逢年过节的,常来看望她,就带着很多点心吃食什么的。奶奶自己基本上不见吃的,都留着给我们姐弟仨没事儿来拿点儿没事儿拿点儿给吃完了。
后来我长大了,睡在妈妈房间。
有时候,天气好的时候,北方都是平房,房顶上可以种盆栽花草,可以拿把椅子晒太阳,可以站高望远。是我们三个小孩子乐意去的地方。
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就打一盆热水泡脚,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喊我给她剪脚趾甲。
她说眼花了,身体也硬,剪不到了。 我很乐意帮她剪。拿来指甲剪,一会儿就剪好了。奶奶自己是用一般的铁剪刀来剪的,当然不好用啦。
奶奶的脚是缠过的,她说刚开始缠没多久,人家就说不让缠了,所以脚也长了这么大,三十八号的。但是脚趾总归因为缠过,是无法像我们正常一样张开的。
我因为自己的兴趣,觉得剪头发很简单的事情,而且也是颇有创造性的事情,所以就说给奶奶剪头发,她也愿意。剪的还行。
后面奶奶头发长了,就约我给她剪。剪过些次呢。
那时兴趣大,闹着要给妹妹和妈妈剪头发,软磨硬泡,她们都不肯呢。怕我给剪得不好。但总归好像给妈妈剪过一次的。说不上多好也还过得去吧。
等我更大些的时候,就不爱这事儿了。搞到处头发,怪烦的。不如去理发店花个四五块钱省事儿。
上大学的时候,几乎一年才回去一次了,就是寒假。那时热心社会实践,暑假都找点兼职做做。顺便赚点零花钱。
奶奶逐渐老了。爷爷在我高中的时候去世了。
因为常年不见,以及后来有时候更多跟妈妈谈心,和奶奶的关系不像幼时那么亲近了。
当然还是尊敬,每次开饭,总是先盛一碗给她送去。
年纪大了脑筋也不像年轻时,话也少了,说起来总是以前常说的,我们听过很多遍的话。
有一年,已经是我工作后了,十一之前老早定了机票去广州,家里电话来,说奶奶生病在医院,说着要见我。我说订好了机票去广州的,要不退了。后来妈妈说你别回了。没事。后来奶奶出院了。
记得后面有次奶奶微有责怪说,那次我住院,喊着见你都没来。
爸爸也说我。你奶奶最想见的就是你。
年轻总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对亲情感觉没那么深重。世事纷繁。
更加令我自责的是,
后来我结婚生子,带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回家。
在房间里,奶奶来了要抱她,我有些介意的。奶奶已经八十多走路颤巍巍,上好厕所自己裤子穿起来都不会系腰带了,走到院子里妈妈去帮她系好。我惊讶得看到这一幕。想之前妈妈多嫌弃奶奶。
也许我们姐弟三人离家求学,爸爸常外出工作,妈妈和奶奶在家两人也相处久了。逐渐年长,妈妈也比年轻时更有胸怀更能体谅了。
回家的那几日,天没亮的时候突然好像有动静醒来,看到奶奶坐在我床边,我很有些惊异,一看时间才五点钟左右。她就那样坐着,也不说话,好像也没有一直看着我。
我打开灯,说,奶奶你怎么坐这里呢,你不冷嘛?再回去睡会儿吧。
奶奶不想走,我又说,去吧,你再去睡会儿,还早呐。
几乎每天这样。我跟妈妈和妹妹说。感到无语。
年纪大了以后,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大概最留恋的就是心底最亲的人。或者旷日持久,百无聊赖,最期盼的就是最亲的人,得到温暖。得到希望。
年纪大了,一切都空了。仿佛世界逐渐离自己远去,一切往事不知是否真实发生过存在过,只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依然闪烁着一些亮光,微弱的希望。
大概如此。
然而我正年轻气盛,身陷纷繁。是无力切实感知其中的无力与期望的。我好似明白,又好似厌烦。
我好似一边责怪自己,对奶奶没有足够的温情关爱,却嫌弃她的老态能量微弱的身体。一边默默得想,老了被嫌弃无可避免,到时我又怎么过我的时光,不使人厌,维有尊严。
这大概是生命的过程。
年轻生机勃发的生命力,无限的可能,带给人希望。谁不爱少年。
老态巍巍,生机微弱,仿佛世界都渐渐远去,谁有慈悲可以慰此无望。
已是无可挽回。
很多人大约都是在无可期望的时候,意兴阑珊的离去的。
谁的恩未报 谁的心苍凉
奶奶去世的时候,将近90高龄,按理也是寿终正寝,妈妈说上午还好好的,吃完饭椅子上坐着,就过去了……所以虽是丧事,亲友们也不沉重,喜丧
当我跪在灵旁,情绪上来,哭得激动不止……
半书
202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