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老了，但我仍然要成长。”看着微信上妈妈发来这样一句话，我瞬间泪奔。
一个老爱发脾气，有些自以为是，有时候有些神经质，经常皱起眉头一脸焦虑的快要六十岁的女人的形象，在我面前顿然土崩瓦解。一片片从铜墙铁壁上跌落的记忆碎片，迅速地滑向岁月的缝隙，然后不知所踪。
此刻，我真的很想去拥抱一下这个没有出现在眼前的女人。我不知道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她酝酿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拿着手机发出这样一句话时的心情。
我只是静静地呆着，很想赶紧拨个电话过去，却又害怕电话接通的一刻会哽咽不止。
“孩子，妈妈反思过了，跟你说声对不起，妈妈没想到曾经无意说过的很多话对你伤害这么大。”这是那句话之前，妈妈发来的另一句话。
“对不起”，“反思”，看上去很简单的几个字，此刻似有一股魔力，一下奔涌进一个三十岁也已做了妈妈的人的心里，乍时让人有些惊惶失措，等到周围的心墙全被冲开，才发现全身心已被暖流包围，一种久违的熟悉的舒服感让人享受，沉醉。
（图片来源于夏目友人帐漫画）
依稀中，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妈妈。那时的她，也是一个青春可爱的女孩，一头乌黑浓密的过肩长发，一身干净得体的格子连衣裙，有些清瘦的身材却又不乏曲线的勾勒，她的嘴角扬起恬淡的笑容，美好而温暖。
几年后，她跟所有普通女孩一样，结婚，生娃。她成了母亲，成了妻子，成了人家的儿媳。她的婆家并不富裕，却是有口皆碑的老实厚道的好人家。婚后的她要养家，带娃，孝顺公婆，去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女人该做的所有事情。她生性认真，好强，这落在肩上的每一件事她都尽力做到无可挑剔。
几年后，她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生活更加忙碌起来。为了生计，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地开车，家里的事更成了她一个人的。她除了打点零工，还要忙活着家里的几亩田地，回家后的生活每天在锅碗瓢盆扫帚拖把的交响乐中落下帷幕。当然，她还必须抽出她所有的闲暇来教育孩子。给孩子买书，读故事。
她的生活每天都围绕着孩子，家庭，赚钱，却唯独没有自己。渐渐地，她脸上小女孩般无暇的笑变了模样，生活的负累、焦虑在脸上慢慢晕开。
她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的意愿发展，好不辜负她的努力和苦心。孩子有时不听话，她苦口婆心地讲道理，讲道理无济于事，便开始脱口而出各种攻击字眼：“混账！”“孬种！”“什么东西！”孩子有时学习退步了，她归因于孩子不够努力，并多次哽咽着讲起自己曾经的悲伤遭遇：
妈妈小时候上学时书念得很好，却无奈赶上了一段灰暗的时代。妈妈的爸爸是中医，当时因为政治问题被发配劳改，妈妈也因此被学校的有些人侮辱打骂。不堪其辱，妈妈辍学了。十几岁便回到家，去大队干农活，为家里挣公分。后来，和平发展的新时代到来，妈妈曾经的兴趣和梦想却已被岁月磨蚀殆尽。后来回想起来，妈妈胸中不免怅然。心有不甘，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的孩子身上了。
对于带着这份高要求高期望的孩子来说，我们十分明白妈妈的苦心，却也记住了那一张焦虑忧郁的脸。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慢慢自立，终于不再让妈妈操太多心。而妈妈的肩上却总有很多事要忙。妈妈三十多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妈妈的爸爸，突发脑中风，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已经八十多岁的外公，舍下了同样已经八十岁的外婆，照顾老人的担子一下就落在了作为老来女的妈妈身上了。
妈妈的公公，我的爷爷，也患有脑梗，常年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再后来，爷爷走了。奶奶也成了一个人。再后来，九十多岁的姥姥，身体也快速衰老，卧床不起，吃喝拉撒一刻也离不了人。妈妈天天服侍她的老母亲，像照顾一个大婴儿一样，喂饭喂水，拆换尿布，擦洗身体，然后每天再把老母亲抱到轮椅上，推到街口的树下，陪她聊天，看人来人往。
直到有一天，她的老母亲，在一个晴好安宁的早晨，安然地永远地睡去，再也听不到她的呼喊。
妈妈似乎突然一下无事可做了。她静静地看着自己憔悴的脸，抚摸着自己眼角和额头的皱纹，发现自己正走向衰老。大半辈子已过去了，却一直在急匆匆地围着别人转。心想假如当初她重新去上学，重新为自己活一次，或许她的人生将完全不一样。只可惜…
焦虑暴躁的情绪时不时袭来，她不断数落着身边的人。比如她的丈夫、孩子。那些攻击性的字眼也经常在她不经意时就脱口而出。
妈妈从未向我们说过一个“爱”字，我们理解她，也懂妈妈“爱”的表达方式，却仍会觉得这爱经常像一颗颗子弹，总是猝不及防地就射入心房。时间久了，我们也练就钢铁之躯，稍微痛一下就过去了，但子弹的印迹似乎一直都没有消失。
“妈妈，你累了，让我来做这些活。”
“妈妈，你重新去上学吧！我来供你读。”
“妈妈，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
“妈妈，我希望你别那样对我说话了，这曾经让我很伤心。”
“这是我从小就想对你说的一句话。”
对于焦虑暴躁的妈妈，理解、接纳、陪伴和沟通也许是最好的治愈方法。
“孩子，我老了，但我仍然要成长。”后来的现在，面对妈妈发来的这样一句话，我思绪万千。其实最好的妈妈，一直都在。
“妈妈，我一直都爱你。”我发给妈妈这样的话。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妈妈说出那个字。
活动传送门：https://www.jianshu.com/p/c8a793955bd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