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入学不久,我就病倒了。
学校用救护车紧急把我送去医院,并由辅导员替我交了一千元的住院门槛费。
迷迷糊糊间,我被送到市中心的一家大医院,连拉带抱中,我被安置在十二楼一个病房里。
那间病房里有三张病床,我被安置在中间的一个床铺,另外两个床铺也住着病人。病房里因为有很多病人家属,而且还开着电视,所以房间里显得特别拥挤和热闹。
安顿好我之后,学校护送我的人员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任凭医生摆布。
在医生一系列的打针输液和检查之后,我渐渐恢复过来,于是我开始胆怯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开学时,我一个人拖着箱子来到这座城市求学,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走出远门,跨进从小就向往的大城市。而今病倒了,更感到举目无亲的孤单。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我不敢哭,也无人倾诉,我把自己蜷缩在小小的病床上,任由命运的安排。
2005年,手机不普遍,我更是没有手机。跟家人联系需要跑去大街去用电话卡打公用电话,对我而言,我压根就不想给家里打电话,因为家里人除了担心外,他们什么都帮不了我。
入院的开始几天,我被限制不能随意走出病房,因为他们说我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一日三餐都是由隔壁病房的学长帮忙。
听病房里的那些病人家属说,我躺的病床是刚刚腾出来的,因为那个病人刚刚去世被抬走。我看着病房里的人们七嘴八舌,心一直在颤抖,我只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家的大孩子。可在疾病面前,在举目无亲的孤单面前,我除了乖乖地躺在那张床上外,别无选择。
我的邻床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他身材佝偻,背长得特别畸形。陪伴他的是一个七十几岁的婆婆,也是他的妈妈。可是两天后,他们搬到窗户外面的走廊上去了,因为走廊上的费用更便宜。看着可怜的老母和病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比他们幸福,也不再去想这个床铺是不是刚死过人而害怕。
有一天,我的寝室同学来看我,她们给我带去很多水果。她们走后,我把水果全部送给了走廊上的老母病子们。那个生病的男子虽然病重,可是依然乐呵呵的,笑容里带着小孩子一样的天真。他应该是生下来就是残疾,智商也比常人低吧,年迈的妈妈不停地在儿子床上忙来忙去,就像心疼一个襁褓里的宝贝一样。
有一天夜里,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医生们不停的交流声,然后就是一个老人凄厉的哭喊声。
我闻声惊起,推门出去,看到几个医生愣在那里,而那个七十几岁的老妈妈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她的儿子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我靠在门口泪流满面,突然感到生命的脆弱,感觉到人间的无情,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第二天早上,老婆婆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她儿子于昨天深夜被人送去了火葬场,有一个工作人员正让她拿一百块钱火化的费用,婆婆一边流泪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没有钱啊,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看着可怜的婆婆,我心如割裂般疼。我翻遍口袋,只找到二十几块钱,我走过去塞进老人手里。
这个婆婆命苦,在她四十多岁才怀上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孩子两三岁时她老公就意外去世。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儿子长大,尽管孩子从小就是残疾,可这个孩子一直是老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谁知道病魔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留下七十多岁的她和一屁股外债。
几天后,我年迈的父亲从老家来到千里之外的医院。她说是辅导员联系的他们,让他们来医院照顾我,也顺便还老师垫付的住院费用。
可是家里因为哥哥读书等很多原因早已经负载累累,他们哪里有钱帮我?我爸两天后回家的路费都是我拿的,更别说还老师的钱。
我的钱哪里来?借的。
在医院里花钱如流水,还不能讨价还价。所以才住院几天医生就开始催我缴费,于是我给高中的同学们打电话,他们都三百五百八百的给我凑,最后总共凑了近壹万元,我在医院住了28天后出院。
出院,是因为我实在交不出钱了。尽管医生都反对我出院,说我随时都有危险,万一在外面突然倒下,估计一切都来不及了。
可是在贫困面前,我只能选择承担风险。我一个人拖着箱子走街闯巷找工作,期待能有一个地方收留我,给我一份能养活自己并坚持吃药的工资。我没办法回到学校读书,因为我没有钱吃饭更没有钱吃药,目前最紧迫的事情就是有一份工作。可一个高中毕业的十八九岁的大孩子,我能干什么?
看着天渐渐暗下来,我不仅没有找到工作,也没饭吃没水喝,更是面临露宿街头。最后,我再一次拖着箱子回到医院,找医生说情让我留宿,每天只需要花十二元的住宿费。
几尽努力,我终于在繁华都市的角落里住了下来。
我去餐厅端盘子,去旅馆做服务员,去卖文具,去做文员等。每天都挣扎在活下去的疲惫里。
有一天,我收到了辅导员的信,她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继续读书,千万不要放弃学习的机会。
我读着老师关心的语言泣不成声,我肯定也很想读书,可是我要怎样回到学校去?在学校里我怎么活下去?
那之后,我工作更加拼命努力,并存好挣来的每一分钱,因为我知道,作为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大二那年,我回到离开近一年的校园里,再次踏上了读书的日子。用前一年打工存下来的钱和每个周末去兼职挣得钱,我顺利完成了大学的学习。尽管心里一直藏着一个考研梦,可一直与病魔和贫困做斗争的自己,能够顺利大学毕业且拥有一份工作,我真的已经拼尽全力。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打工刚回学校那会,辅导员马老师说的:“我发现你不会笑了,你要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的,未来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想要活下去,再有书可读,我已经拼尽全力,甚至差点丢了半条命,我哪有心情去微笑啊!
工作后,我一直努力学习让自己坚强乐观,让自己微笑。我也确实相信,一个人只要相信自己,一切困难终将会过去,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而今人过中年,回过头来看这些一路走来的挫折也还是那样刻骨铭心。但我仍要感谢一直坚持努力的自己,感谢永远不放弃自己的自己。未来,或者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会笑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