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一直让大猴子耿耿于怀。
婚礼，对一个人来说，尤其对于一个女人，至关重要，由于年轻，不注重礼节，也不喜欢张扬、不喜欢凑热闹，追求简单。关于结婚日期的选择，老家看了日子，没有什么不妥。我和大猴子觉得，那不过是个仪式，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恩爱，这些世俗的东西无关紧要。
现在回想一下，在除夕结婚可能不妥？触犯了神灵？因为这一天是农历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月穷岁尽，不太吉利。当天我们村还有一家办婚礼的。不知道他们一家现在过得怎么样。
如今，这个日子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老觉得不应该在那天举办婚礼，太不讲究，太不把世俗礼教放在心上，或许因此得罪了神灵，将这种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以示惩戒？
真不敢细细琢磨，更不敢查阅资料进行考证，只是后悔非常草率地决定选择那个日子举办婚礼。
一阵毛骨悚然，如果因此而毁掉未来，我深感不安。我越来越感觉这个世界有很多灵异的事情。违反礼教或世俗，可能会遭到报应。
我们应该尊重这个世俗世界。
结婚之后，我居然混蛋到连婚假都没有请。
大猴子包容原谅了我。尽管她不停地抱怨，我也承诺一定给她一个完美的假期。
后来慢慢有了积蓄，正当计划带大猴子出去旅行，以弥补我对她的亏欠，却发现怀孕了，我是一个比较小心的人，生怕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不敢长途旅行。大猴子喜欢大马，我们一直想要一个属大马的宝宝，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比较谨慎，特别珍惜这次机会，小心翼翼地度过了十个月。
满怀最大的幸福迎来麻豆出生，眼看麻豆一天天长大，我们又开始新的旅行计划，二 0 一五年的计划很特别，不以赚钱为目的，一定要好好玩一年，陪麻豆一起开心成长。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旅行计划变成住进医院。
下午三点钟，告别父母和亲戚，尽管他们一再挽留，我们毅然决定返回烟台，因为第二天还要打吊瓶，还要连续打两天，结束之后，我们在家陪孩子、教他识图、说话，不亦乐乎。
没过几个天，大猴子的肚子开始涨，做了一次 B 超，医生说，水比之前多一些，不打化疗的话，腹水不好控制。
即使打化疗，也控制不住，因为水由肿瘤产生，只要肿瘤不消失，就不会停止产生腹水，现在，所有的药物只是控制肿瘤生长的速度，长慢一些，水少一些，尽量延长生存期。
大猴子这种情况，腹腔内到处都是肿瘤细胞，想让它们长慢一些，真的很难，而且越往后发展，肿瘤生长的速度就会越快，目前，只能对症治疗，水多了就放水，尽量减轻痛苦。
大猴子肚子里的水，吃再多利尿药都不管用，最好置一个导管，引流出来，然后往腹腔内灌一些化疗药，看看能否暂时控制一下。
没有更好的选择，走到这一步，只能面对，悬在心中的石头又漂起来，比之前的分量更重，我能感觉它一直在膨胀，内心承受的空间进一步被压缩。
不知如何面对大猴子，已经没有眼泪，哭不出来。或许，我已变得麻木？思考了许久，才回到大猴子跟前，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大猴子却说，老曹，你不用担心，我能感觉到，是不是病情又进展了？
自从济南回来，一直告诉大猴子，病情比较稳定，控制得还算可以，甚至我们会有完全康复的错觉。只是现在，症状开始明显。大猴子有手机，完全隐瞒病情根本不可能，而且，大猴子已经觉察到，情况不是太好。
老曹，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发展到晚期？
大猴子很平静，是一个很好跟大猴子沟通病情的机会，我应该告诉她真实情况，现在已经是晚期，根本没有治愈的可能，让她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而不是盲目希望着，坚强着，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让大猴子自主选择如何结束生命。
尽管跟医生沟通过多少次，我一直不能接受，一直抱有希望，我不相信死，不相信大猴子会离开，我连自己都没有说服，怎么忍心告诉大猴子？
真的会有希望，一定会有希望。
我还在继续隐瞒，让大猴子对未来、对自己充满信心。我勉强笑着说，你真会吓唬自己，如果是晚期，不会是这种状态，现在，只是肚子里有点水。
老曹，你别骗我，我早就查过，肚子里有水了，肯定是晚期，没事，你告诉我实话，我能承受得住，我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已经想开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麻豆，他还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真的十分可怜。
内心的坚强，轰然坍塌，泪水像洪水般涌出来，只是没有哭出声，也没有哽咽。我迅速擦干眼泪。
大猴子继续说，幸好儿子非常小，还不懂事，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忘掉。老曹，我真的什么都不想了，我现在感到浑身轻松，你告诉我实话，我能扛得住。
大猴子想象得比我坚强。我有些迷惑，可能大猴子在套我的话，万一承受不了怎么办？彻底失去希望怎么办？
如果不告诉她，怎么能知道她承受不了？
正如大猴子所说，完全扛得住，她知道真实情况之后，再也没有负担，反而更加坚强，以一种向死而生的态度努力生活，密切配合治疗，反而更有利于对抗病魔。
告诉她真相，让她彻底没有希望，反而产生新的希望，让她绝地重生？思考过这个问题，觉得有点冒险，现在正在吃阿帕替尼，非常对症，说不定真有效果，隐瞒比告诉她真相更有利于稳定情绪。
一直以来，都想跟大猴子谈一谈关于死的问题，或许，对于死亡，深入了解之后便无所畏惧，但我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毕竟她的心思非常敏感，也害怕死，还不能接受死，我们还这么年轻，总感觉离死亡很遥远，过早谈论死亡，有点晦气，会让她感觉我在诅咒她，这样，反而增加她的心理压力，让她心烦意乱。
如果我们都健康着，可以轻松自如地谈论死亡，在死亡在门口，却拼命回避这个话题，因为我们真的怕死。
思考了片刻，还是选择隐瞒。隐瞒对她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但我已顾不了那么多。抽一片纸巾，帮大猴子擦干眼角的泪水。
别瞎想，你的一些判断完全不靠谱，我每天跟医生打交道，对你的病情了如指掌，有什么疑问，你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我回答不了的，可以找医生，网上的信息不可信。我可以告诉你真实的情况，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我们不是刚刚做过 CT，对比之前几次做的，肿瘤大小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就是腹膜上长了几个小瘤子，稍微有一点进展，但完全能够控制得住。
腹膜上也有？是不是还会往其它地方发展？是不是离晚期不远了？
尽管大猴子说自己有心理准备，稍微告诉她一点真相，她的反应如此强烈，我感觉，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或许因为之前一直欺骗，我一口咬定，只是胃里长了一个小瘤子，位置比较特殊，不方便动手术，只能化疗，而且已经控制住。大猴子一直相信我的话，坚定能够治愈，对未来充满希望。
看到大猴子的反应，更坚定我的做法，绝对不能告诉她真相，她真的承受不了，我不忍心在她伤口上继续洒盐，就这样平静着，也挺好。
只是脱落到腹膜上的几个细胞而已，就像脸上长了个青春痘，有点不美观，并不影响健康。我们应该庆幸没有落在器官上，要不然肯定有麻烦。你肚子里的水，就是这几个细胞闹腾的，医生让我跟你商量一下，要不抽一抽肚子里的水，然后灌一些化疗药，杀死腹腔内的肿瘤细胞。
老曹，万一越抽越多怎么办？因为我们在济南的时候，医生建议不要抽，怕越抽越多。
我能理解大猴子的顾虑，对于腹水，最好不要抽，因为里面有很多糖分，抽出之后，会造成营养流失，对身体伤害很大。只要肿瘤控制不住，腹水就会持续生成，控制肿瘤生成才是控制腹水的根本。肿瘤控制不住，抽掉腹水后，不久还会产生，如此恶性循环，周而复始。
完全控制住腹水，真的很难，如果不抽，肚子会越来越往下坠，压迫膀胱，导致小便更加困难，无论吃多大剂量的利尿药，都无挤于事。随着肚子变大，往上还会压迫胃和肺的空间，更加吃不下饭，呼吸也会变得困难。
此外，每天挺着大肚子，会给精神带来很大的困扰，经过深思熟虑，不得不下定决心，开始往外抽。
只是告诉大猴子，我也有所顾虑，但这种顾虑只是推测，我们在医院呆了这么长时间，对这种病的认识，对医生的处理方式都有一些了解，其实，医生也不完全知道哪种方式更有效，他们也一直在尝试。这种情况，我们最好也尝试一下，然后再往肚子里灌一点化疗药，说不定会有效果。
好吧，老曹，我听你的，你的压力也不要太大，相信咱们自有天相，肯定能够逢凶化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