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痛哭,将这几个月的委屈与不幸全部宣泄出来,哭了很久,才恢复平静。帮大猴子擦干眼泪,安慰她说,相信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康复,我们内心一定要充满希望,如果我们对自己失去希望,谁还会给我们希望?我们一定要有希望,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给身体康复的一个过程,相信我,大猴子,我们一定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老曹,我相信你,但是,真的不想打了,太遭罪了。老曹,什么样的痛苦我都可以忍,但是,一连好几天吃不下去饭,有时吃多少,吐多少,甚至吐出来的比吃的还要多,老曹,咱不能光看指标,还要看一下我的身体状态,与住院之前相比,现在瘦了三十多斤,最近这几次,每打一次化疗,我几乎都会瘦十斤,而且,我感觉越来越没有力气。老曹,真不行,就豁出去了,不打化疗了,咱们就找点中药或偏方,很多人都是吃中药或偏方好的。
我有点骑虎难下。为什么当初选择化疗?如果不进行化疗,不进行治疗,是不是身体不会糟糕得这么快?
诚如大猴子所说,不能只看指标,还要看身体状态,没有住院之前,大猴子身体状态很好,跟正常人没有区别,如果不进行化疗,是否能够坚持到现在?
既然没有希望,为什么要选择化疗?难道就没有比化疗更合适的生活方式?为什么一直欺骗自己说,一定会有希望,这种盲目地、自欺欺人的希望真的能拯救未来,还是带来更大的痛苦?
自从住进医院,大猴子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马上就成为一个病人,病情不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如从前。
仅仅指标下降,而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又有什么意义?
当时没有反思,依然将希望寄托于医院,依然自以为是地对大猴子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有一件事情,必须听我的,化疗,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我跟医生商量一下,咱们再做决定,无论如何,咱们必须打完这个疗程。
不仅绑架了大猴子的身体,还绑架了她的思想。像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恐怕在尘世与天堂都无法得到救赎。
许久,才把大猴子的内心抚慰平静,并慢慢哄她睡着。此时,我只能把她当成一个孩子哄着、宠着,尽量满足她的全部心愿,因为稍有不慎,她的内心会失去平衡,我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与其说哄着、宠着,不如说完全绑架。
当初,为何会做出如此残忍的选择?
那一夜,又失眠了,大猴子一天比一天消瘦,我全部看在眼里,或许,我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真不应该轻信医生的话?
化疗是一把双刃剑,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正常细胞,甚至会对正常的器官组织带来损害。而对大猴子而言,这种化疗杀死癌细胞的力度远没有对身体的伤害大?
不相信医生,我应该相信谁?相信佛?相信算命先生?相信风水先生?相信江湖郎中,相信民间偏方?
我已将全部赌注放进医院,或许是错误的?
如果再让我下一次赌注,我会不会继续绑架大猴子?这关系到大猴子的生命,也关乎我的未来,对一个还算正常的人来说,最靠谱的事,莫过于相信医生可以拯救大猴子的生命?
已经轻率地做过一次决定,将大猴子的生命终结于医院,我不能再次草率地做第二次决定。
可是,大猴子的第六感很强,某种神秘的力量离她很近,因为之前验证过,大猴子所有的预感都正确,这不能忽视她的感觉。
第二天,找到医生,我跟医生的关系还算不错,向她表达大猴子的想法,她坚决反对说,化疗必须打,没有哪一项指标表明化疗没有效果,而且,对身体的伤害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如果停止化疗,就会给癌细胞留下反扑的机会,肿瘤生长会更快,好不容易将腹水控制住,万一又产生了,就真不好控制了。
建议暂时不要吃中药,因为不知道中药里有什么成分,尤其将几种中药熬过之后,它的成份更复杂,站在科学的角度,暂时不要吃中药。
没有完全听信医院的话,也没有完全拒绝,我决定继续打化疗,同时寻找新的治疗机会。
后来,在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到,烟台有一家诊所,治疗癌症挺有名气。在烟台生活那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
或许,没有经历过,谁也不会留意这种信息。也或许,这家诊所的名声在外,毕竟,以外地慕名而来的客户居多。
据说,效果不错。我在网上查了这家诊所的资料,名字叫 ZF 诊所,主治医生姓刘,这家诊所的网站上挂了许多成功案例,宣传说,只要吃他家的中药,坚持半年多,完全可以让癌症患者康复。
第一眼看到这种信息,非常排斥,感觉是骗人的,如果治愈率那么高,如果像他说的那么轻松,他的名声至少要比现在响亮。
刚住院的时候,对这种信息嗤之以鼻,因为每天都会有刊登类似案例的报纸、杂志发往每个病房,刚开始,真的十分惊喜,或许真有希望?
在不幸与灾难面前,在渴望着希望着的强烈愿望面前,真会相信奇迹出现。我每天关注这些信息,差一点心动。
后来,天天看到这些野广告,都是一个套路,每个案例都惊人相似,我从一时糊涂中清醒过来,不再把这些案例看作出现希望的奇迹。
在医院住久了,医生没有给我们希望,便不再排斥这种信息,反而对这种信息变得特别渴望,且不说骗不骗人,至少,这些信息可以给我们希望,可以给我们信心,相信这种病可以治愈,而且,还有很多案例。
还有什么比希望、比信心更重要?
或许受到慌乱中求生欲望的驱使,我居然拿出手机,给 ZF 诊所的医生打了一个电话,对方说,现在正在北京治病,过一段时间回烟台,等回到烟台,可以联系。
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念,能够去北京冶病,说明有点水平,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大猴子,她突然开心起来,在绝望的边缘又重新找到希望。
希望,哪怕是制造的希望,对大猴子来说,最为珍贵。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内心的一点希望。
打化疗是一种尝试,寻求这种偏方也是一种尝试,说不定,哪个更有用,只要有希望,就值得试一试。万一大猴子因此而得救,是不是莫大的幸福?
不巧的是,打完那次化疗,刘医生并没有返回烟台,未能如愿,我们只回烟台看望了麻豆,陪他玩了一天,第二天,便回大猴子老家了。
大猴子把五万块钱的现金递给爸爸,并承诺说,再过一段时间,等资金到账之后,再给剩下的二十万块钱。现在手头紧,给不了之前承诺的三十万,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大猴子与父母之前的矛盾缓和很多,毕竟那是父母,虽然不满意,但上升不到怨恨的地步。吃过饭,我们一起看了弟弟的房子,位置不错,装修很漂亮,视野也好。
大猴子非常满意,如今,弟弟已经买完房子,父母心头去了一块心思,大猴子真替他们一家人高兴。而这种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妈妈说,现在房子定下来,婚姻也定下来了,计划今年秋天结婚,具体日子还没有定。
大猴子开玩笑似的说,现在的人真现实,有了房子才可以结婚。
我听到结婚的消息,有点别扭,却只能将这种别扭埋在心底,我觉得弟弟的婚期应该推迟一下,因为大猴子的病真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万一到时病情严重怎么办?
也许,我的这种想法自私了一点,我始终站在我的角度与立场考虑问题,或许,是我杞人忧天。
内心深处始终有股力量,将我往坏的方面想,但理智一直拒绝这种想法,一定还有希望。这是一直荡漾在我内心深处的纠结与矛盾。
眼看弟弟也要成家立业,大猴子由衷地感到高兴,由于心情大好,不经意间会多吃一些,因此,这一次,我们在老家呆的时间长一些,然后,又满怀期待着奔赴第七个疗程的化疗。
做完常规检查,我被叫到医生办公室,朱大夫给我看检查报告单,天昏地暗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我,三项肿瘤标记物的指标全线反弹,尤其是 CA72-4,甚至回归到刚住院时的数值。
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心态,再一次沦落到崩溃的境地,身体在颤抖,内心被那颗炸出坑的石头再一次砸出一个坑,感觉透出过气。
我讨厌癌细胞,居然这么聪明,跟我们斗智斗勇,明明知道我们不是对手,还如此疯狂地进攻,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想妥协,想投降,想卑躬屈膝,癌细胞是否同意?即使不同意,能否不要进攻得那么凶?给我们留点余地,我情愿将你供养在身体里,满足你的所有营养,只希望你不要进攻,不要疯狂地生长,只要让我们活下去,我会像神一样供养身体里。
癌细胞听不到我的祷告,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