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返回的火车，独自一个人，内心真不是滋味。

相识以来，我感觉亏欠大猴子太多，一直想带大猴子出去旅行，可总是抽不出时间，忙碌侵占了大部分时间，为了填饱肚子而奔波，为了偿还房贷而拼命工作，为了物质生活再宽裕一点而加班，为了养个孩子而积攒一些积蓄，就这样，我们牺牲两个人在一起慢慢生活的时光。

总是被时间、被压力、被焦虑催赶着往前走，以致回过头，感觉之前的时光都荒废了，找不到哪一段时光属于自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忙碌绑架着。

二 0 一一年，我们相识，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策划，工作很忙，几乎每天都要加班至十点多，周末大部分时间也奉献给工作，那时，我毕业不久，如此拼命，只为在这个行业站稳脚根，积累一些工作经验。

我清楚的记得，父母第一次从老家到烟台，是那年冬天，很冷，他们六点钟就下火车了，可我还在加班。

公司离火车站很近，但我没有时间去接他们，父母一直在火车站等到十点多，见到他们，一起吃了一碗拉面。

那天晚上，我感觉很愧疚，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我更需要工作，更需要挣钱。

但没多久，我还是被公司解雇了。那时，已临近元旦，春节之前肯定找不到工作 ，我成了一个失业的人。

而且，那一年，我刚刚买了房子，每个月都需要偿还两千五佰块钱的贷款，每个月还完贷款，基本剩余不多，根本没有能力带大猴子出去旅行，像其他热恋的人一样，秀恩爱，我们在外面吃一顿饭就算很奢侈的事。

但大猴子并没有嫌弃，尽管偶尔争吵，大猴子还是选择信任我，支持我，尽管后来，我的工作一直不太顺利，接二连三换了好几份工作，一直没有赚到钱，还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也连累了大猴子跟我四处奔波。

大猴子选择跟我吃苦，一直让我于心不忍，如果当初洒脱一些，抛弃所有，花光一切积蓄，开开心心的玩，或许，迎接我们的是另一种局面。

我们俩从小都是穷怕的人，也很担心一无所有，一直畏首畏脚地努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因为我从小家庭条件不是太好，为了供我上学，父亲到处借钱，对此，我非常反感，我真的穷怕了，害怕债务，害怕我的未来会像父母一样靠举债维持生计！

不稳定的工作让我心惊胆战，更让我焦虑并担忧，我深知没有钱，或者背负债务，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定婚了。仪式很简单，双方父母见一面，吃一顿饭，就定下了。定婚时，没有财礼，大猴子却欺骗父母说，我们家给了她十万块钱的财礼。

我感到无地自容。作为报答，我给大猴子打了一个十万块钱的欠条，保证两年之内还清…

吃苦受累的日子刚刚熬过头，还没有来得及歇息一会，大猴子却躺进了医院，而且是晚期，还被我欺骗说，没事，可以治愈。我真为她感到惋惜，大猴子非常可怜。

回家的路很漫长，很孤独，也很煎熬，没有大猴子的陪伴，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义？

不敢想未来。

回到家，只是抱着麻豆不愿放松。第二天，我草草地吃过早餐就去医院借拉片和切片，借拉片时，医院不借，我说了很多好话，就是不借。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哭了，真想给他们跪下。

但医院说，切片也可以做病理分析，只借切片就可以。

我打电话咨询主治医生，医生说可以。我才马不停蹄地返回济南。

很快，病理报告就出来了，确实是胃癌，腺癌，四期。

我总希望可以误诊，是什么病都行，千万别是癌，千万别是不治之症，可是，医生的结论告诉我，又一个希望破灭了，但我始终不肯接受，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梦，梦醒之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我无法接受医院的结论，对这些概念也非常模糊，我只希望，不管什么癌，不管几期，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拯救大猴子的生命，这些夸张无用的概念都不重要。

当我被叫到医生办公室，一个姓朱的大夫告诉我，还有一种治疗方式，叫靶向治疗，针对这种癌，可以用郝塞丁试试。但需要检查一项指标，看看是阴性还是阳性。做这项检查，需要花两千五百块钱。

做吧。当然要做，只要效果理想，费用不是问题。

检查的结果让我失望。是阴性的，不适合这种靶向治疗，只能进行常规化疗，也就是全身化疗。相对靶向治疗，常规化疗的毒副作用较大，而且，效果不敢保证。

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

没有了。

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

无奈之下，我们开始了痛苦地化疗。

第一个阶段，主治医生给大猴子规划了 6-8 个疗程，每个疗程的费用大约七千到一万五，采用奥沙利铂与替吉奥联合密集治疗的方案，二十一天为一个周期，每个疗程化疗十四天，休息七天，如此循环。两个疗程之后，做 CT 评估一下化疗效果。

我签字表示同意。然后，我们去了手术室，在大猴子左侧胳膊上置了一个 PICC 管。

就这样，我们几乎在医院里度过了余下的生命。

化疗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治疗方式，化疗药物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对五脏六腑损害很大。

化疗，其实就是寻找一种平衡，最大化地杀死癌细胞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内脏地损害，能够达到这种平衡，视为化疗有效。

有些人，对化疗的反应很大，大猴子就属于这种。每个疗程的化疗药只打一瓶，然后持续注射各种保肝护胃的药。

每次打完化疗药，大猴子恶心、呕吐得很厉害，刚开始，还能吃点饭，后来，中午连饭都吃不进去了。

有时候，大猴子想吃，这种想吃，不是因为有食欲，不是因为饿，而是为了保命。但是，又不想吃，因为怕吐，那种吐，很煎熬。

大猴子曾对我说，老曹，吐起来真的很难受，肚子里翻天覆地翻滚，真的不想活了，不想治疗了。但我不甘心，麻豆那么就，不能没有妈妈。老曹，我能忍，只要能治好，我什么都能忍。

的确，每次吐的时候，大猴子的脸憋得通红，眼睛都挤出了泪，真的喘不过气来，浑身抖动，脖子上青筋绷得很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迸裂。

看大猴子如此遭罪，我何尝不心疼？可谁能代替她？

有时，我会让医生多加一些止吐的药，效果却不太明显，依然吐得十分厉害。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种痛，直戳内心。

有一次，打完参芪注射液，大猴子突然抽搐出来，身体抖得很厉害，嘴不停地哆嗦着，上牙将下牙打得啪啪直响，同时含糊其辞地喊着：妈妈，妈妈…

好像瞬间就要窒息，真把我们吓坏了。我赶紧跑去找医院，护士最先跑进来，马上停止注射，并为大猴子吸入氧气，又测了血压和心电图，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恢复平静。

事后，我很气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医生太不负责，怎么可以乱下药？

医生解释说，你对象可能对这种药物过敏，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谁都无法预测病人会对哪种药物过敏。

虽然不满，但我不能对医生胡作非为，毕竟，我还有求于医生，希望他们全力以赴，治好大猴子的病。不仅要忍气吞声，还还要十分客气地说：那就换药吧，以后不要再打这种药了。

除了大猴子，我感觉我成了世界上最可惜的人，花钱治病，效果未卜，还要低声下气地讨好医生，生怕他们出一点差错或者故意使用一些价格高效果差，或者低廉毒副作用较大的药，那就更加遭殃了。

我们是十四床，虽然不喜欢这个数字，但这是唯一的床位，而且排了很久。

不去医院，真不知癌症患者如此多。

返回病房，十五床也讲述了同样的经历。她说，就是药物过敏，这种情况无法预知，只有经历之后才能知道。

她五十多岁的样子，北京人，和蔼可亲，我们都叫她王阿姨。她为人非常热情、乐观。她患的是乳腺癌，十年前做的切除手术，至今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身体还特别硬朗。

她这次住进医院，是定期检查，做维护治疗。

她安慰大猴子说，得了这种病，千万不能生气，要保持乐观，想得开，一个人的心态会影响病情的发展，千万不能封闭自己，多与人交流，也不要把自己当成有病的人，这种病没有外人想得那么严重，你看看我，能吃、能喝，还能到处玩，跟正常的人有什么两样？其实，你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在北京认识一个小姑娘，也就十来岁，得了白血病，医院都不收留了，后来，在济宁找了一个中医，一直吃中药，现在，那个小姑娘活蹦乱跳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们也可以找点中药吃，西医治病，中药扶正，中西医结合，效果会更好一些。

我问王阿姨要了济宁那位中医的电话。但我始终没有联系，整个化疗期间，我们也没有喝一口中药，因为前几个疗程的化疗效果还算可以。况且，我咨询过主任，尽量不要用中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或许，咨询的人不对，不应该咨询西医？

当时，我只想接受正规定的治疗。现在反思一下，正规的化疗意义也不大，因为医生一直在尝试，六个疗程的化疗结束之后，肿瘤标记物的指标却全线上升。

后来，医生强调只能维持，一线方案不行就换二线，二线方案失败之后再换三线。对于胃癌来说，治疗方案就那么几种，用尽了，医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许，只能等待死亡？

换一个角度，如果当初我们相信中药，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治疗，会不会出现转机，甚至完全可以治愈？

我真不敢想象，选择化疗，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或许，我的眼界、知识、经历束缚了我的思想，完全以拯救为目的，而没有考虑生活质量与幸福指数。

我感觉我的决定很荒诞，为什么眼界不能开阔一下，选择其它方式，让未来更美好、更舒适一些？

决策，考验一个人有胆识与预见能力，或许，当初的决策偏离了我们所追求的未来。我感觉我的精神压力很大，我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大猴子的生命。

大猴子的生命就捧在我的手里，我感觉前所未来的压力。如果当时认真一些，对胃癌的研究再深入一些，或许更能全面地了解大猴子的病情，尽而做出相对正确的决策。

完全信任医生是不对的，我应该收集各地的偏方，都尝试一下，或许，真有效果。

自责无用。

我深知躺在床上是最大的不幸，它的不幸不仅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还要承受精神的摧残，那种孤独、无聊、失望与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是一种致使的伤害。

更可悲的是，大猴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失去自主决定的自由，从这种角度讲，我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谋杀者。将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推向死亡的深渊。

而我，一直表现出正人君子的模样守候在大猴子身边，表现得十分恩爱。

无知与欺骗会不会也是一种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