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的谢霖,无疑也是一个病人。他躺在人生的手术台上,病入膏肓。
整个玉城都震惊了,却显出从未有过的安静。只有一双双眼睛,用不解和疑惑,在空气中织出一个巨大的问号。而父亲,笼罩在一片尘埃落定的详和之中。
母亲动用了她生命中的全部激情,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到,母亲把所有的爱和力量,都透过琴键,再生为空气中飞舞的祝福,那时的母亲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骄傲,是母亲个性中最大的弱点,也最终成为了她人生悲剧的根源。面对父亲的询问她选择了沉默,可母亲没有想到,她最为珍视的家庭生活,就此被她亲手撕开了一个裂口。他们生活中开始出现谎言、猜测、彼此的不信任,乃至无止境的互相伤害。
他们的感情,已经遍体鳞伤,但灵魂,还在记挂着彼此的体温。在这动荡的年代里,心有所系,就该感谢上苍。
从上海到武汉,再从武汉到玉城,谢霖一路跟在父亲的身后,关山万里,如影随形。父亲不忍回顾,他从不曾知道,那个烦恼少年是什么时候开始成长,伸展了枝杈,并最终被嫉妒与仇恨,扭曲成一株有毒的植物。也许命运对谢霖太不公平,仅仅就医术而言,谢霖几乎已经超越了父亲,但因为想超越而去超越,甚至让这欲望盖过了一个医者的良知,那么注定是一个悲剧。
我的母亲就这样死于盛年,她来不及衰老。父亲说母亲永远美丽如同仙女,但我明白,他心里有着另外的希望,那也是母亲短促人生的全部追求,两个相爱的人,一个温暖的家,在人生的四季里慢慢终老。只是母亲的去世,如同树叶飘离了枝杆,不可挽回。执子之手却未能偕老,父亲独自伫立在时间的荒野里,只不过是一个转身,尘满面,鬓如霜。
父亲常跟我说,他这一生中,再也没有看到过比那天更美的画面,父亲曾经关于爱情的所有想象,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的母亲,那时候年轻、美丽。一瞬间,百花破土绽放,万里雪山都融化成草原。一盏灯,突然点亮,照亮了父亲的生命,并且,终其一生。即使是在最艰难动荡的日子里,都不曾熄灭。
父亲从容而职业的表现,像是一首乐曲,舒缓的旋律渐渐展开,像一只手,在温柔的引领,带领着母亲进入了父亲的世界。母亲在父亲专著的目光中找到自己,她突然有个感觉,这个男人,仿佛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在漫漫时间的荒野里,等待着自己的到来,与他重逢。她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与这个拯救生命的男人,熔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