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到乌兰牧骑去,一起去吗?”小伙伴儿问。
“去啊!”我立即答复。
去乌兰牧骑之前,我一直以为乌兰牧骑是个地名儿。大概这个地方又放牛羊又骑马,就叫牧骑了吧。
谁知道,原来乌兰牧骑原来是“红色的嫩芽”,是红色文艺工作队。他们的舞台不在聚光灯下,起初是牧民们自发组织的,吹拉弹唱,奔波在大草原深处为牧民们表演。有牧民的地方,就有他们的身影和声音。
去年冬天,喜伯伯(其他称呼不知道为什么通不过)给乌兰牧骑回信,引起了文艺界的欢呼。至于为什么要选择乌兰牧骑,而不是中央芭蕾舞团北方昆曲剧院之类高大上的团队,也很让人深思。我们这次去,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喜伯伯选择了乌兰牧骑来作为文艺界的代表进行鼓励。
“喜伯伯给我们回信啦,句句话儿暖心怀……”我们先到了锡林郭勒盟,看了年轻乌兰牧骑队员的演出,这首歌是女声小合唱,旋律悠扬,连我这个不怎么听主旋律歌曲的人都觉得好听,同行懂行的人也说这首好。马头琴啊、蒙古舞啊、好来宝啊,还有一些小剧目,都还不错,剪羊毛、挤羊奶、羊羔袋这样的生活情景也编成了舞蹈,很有草原风味。
我们去了几位老乌兰牧骑队员的家里,他们大约都六十岁左右,身体却都已经坏掉了,一位尿毒症,一位患脑瘤,另一位也刚从医院回来。大概跟年轻时风里来雨里去四处演出吃太多苦有关。患尿毒症的卫大叔给我们讲一些过去的故事。
有一年下乡演出,正好放暑假,乌兰牧骑队员们住在学校宿舍里,都是光板床,他们也没有带被子行李,就躺在木板上睡了,第二天起来身上都是钉子印儿。
晚上吃饭没有电,大家从一口大锅里捞面条,黑灯瞎火,吸溜一口,纷纷说“哎哟这面条真香,怎么这么香,跟吃肉一样!”一锅面快见底儿了,恰好有人抽烟点了根火柴,不经意一看,哎呀妈呀,那面条上爬满了黑牛牛!身边大水池子里也落满了黑黑的一层。那时候就只觉得饿了,吃什么都香。
草原上演出,点上等之后飞蛾乱撞,嘴里净是虫子蛾子,没轮到上台的时候还能挥手赶一赶,吐一吐吐出来,上台了怎么办?总不能老挥手,老吹气儿,也不能老吐吐沫,只能忍着,咽下去。
就这样,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演出又受罪。那时候还没有车,即便有车也没有路,全是沙窝子什么的,车根本进不去,队里整辆马车,也是拉乐器装备,女同志和身体弱的队员可以上车,小伙子都一路步行下乡去。
除了唱歌跳舞演出,乌兰牧骑还做别的,撂下乐器就帮助牧民剪羊毛、修羊圈、补屋顶,什么活儿都能干。卫大叔说,乌兰牧骑的特点就是一专多能,别看人少,一个人身兼数职就了不得,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跳舞,一会儿报幕一会儿管灯光管音响,不仅是个文艺宣传队,又是一个工作队,牧民们都特别喜欢乌兰牧骑,不把他们当外人,就当是自己家人一样。
就这样几十年,卫大叔患上了尿毒症,左脚趾头坏掉截了肢。卫大叔说起来眼睛里泪花闪动,脱下鞋子给我们看他截肢了脚,开玩笑说:“你们看,三寸金莲!” 脚上白棉布袜子耷拉着,脚掌少去了一块,看着都疼。卫大叔本来生在干部家庭,父母都不愿意让他干乌兰牧骑,可他就喜欢吹拉弹唱,硬是当上了乌兰牧骑队员,一干就是一辈子。
又去张大叔家,张大叔一家三代都是乌兰牧骑队员,他和大女儿拉二胡,二女儿弹三弦,外孙女拉大提琴。张大叔给我们拉了一段二胡,背后是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字,感觉是老来得福。再去王大叔家,王大叔刚做了开颅手术,神智并不算太清楚,他是男高音,很爽快地给我们清唱一首《锡林河》,我们小伙伴儿中会唱蒙古族歌曲的也唱了《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鸿雁》等向老人家致敬。
说起来,乌兰牧骑老一辈队员们的表演水平并不高,客观来说,二胡和清唱都是业余水准。可是他们本来就是牧民,那一代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全凭着对吹拉弹唱、对艺术的热爱自己一点点学,用张大叔的话说,都是自学成才,然后加入乌兰牧骑,又凭着一腔热情走南闯北走到大草原深处,为牧民兄弟姐妹们演出。他们的精神是可贵的,现在谁还有这股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为基层群众服务的劲儿?
新一代年轻乌兰牧骑队员赶上了好时候。现在的乌兰牧骑是有编制的事业单位,需要考才能进来,大多数都是有文化有知识有专业技术的年轻人了,进了乌兰牧骑就等于过去说的端上了铁饭碗,乌兰牧骑也成了很多热爱艺术的年轻人的好选择。
不过,年轻队员的上进心不会停止,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们说,还是希望能到刚广阔的舞台去,而不只是进社区、下基层、进老人院等等。是啊,谁不希望自己的天空更广阔一些呢?现在好了,喜伯伯回信后全国都在学习乌兰牧骑,全国的舞台都向他们敞开了,全国的观众都想看看他们的身姿听听他们的马头琴见识一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专多能三头六臂。一个新的乌兰牧骑时代已经来临。
去乌兰牧骑时,正是最冷的时候,零下二十六度。不到三天,匆匆一行,意犹未尽,希望有一天,再到乌兰牧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