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愧草原(散文)


我来到草原已整整29年了,在这片寄托了无数草原人情思、梦想、希望和回忆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演绎着沧海桑田的故事。光阴荏苒,深感惭愧的是,始终流失于茫茫人海的自己,更多的时光是为生活所累,从没有将自己的感情真正融入这片母亲一样宽广而豁达的草原。当我象许多外地游客一样,只在草原最美的季节才想起去旅游点、度假村一游的时候,我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在真诚地关注这片草原?作为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实实在在为这片广袤、富饶、历尽沧桑与苦难的草原做了些什么,为这片草原的发展、富裕和繁荣是否尽到了微薄之力?因此,人到中年,回首往事,我首先想做的就是真诚地抱愧草原。

今天提起笔,谨以这篇微不足道的文字,献给我生活了29年的锡林郭勒草原。

(一)如诗如画的草原

如诗如画是我对草原自然风光初步和笼统地解读。

这是一片闻名中外的天堂草原,我深知以自己贫乏的文字无法完整地描述这片草原的美景和风情,相对于草原的深邃厚重,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文字会流于苍白与肤浅。

我曾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来到草原深处,在无数文人笔下描绘过、歌颂过的草原近在咫尺,绿的令人心醉,仿佛一幅静谧的画卷静静地舒展。远方的群山笼罩在一片蓝色的氤氲中,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在隐隐地浮动,使原本静谧的草原平添了一分神秘和灵动。

草原的山是连绵而悠远的,象悠扬的马头琴声,带着一种苍凉仿佛从远古幽幽传来,牵动人的心弦,令人一眼望不到边,令人遐想无限。草原上的山更象茫茫沙漠中一个个流动的沙丘,线条流畅而圆润。没有悬崖峭壁,没有奇峰怪石,没有云雾缭绕,但草原的山却别有一番韵味。这番韵味也许只有草原上的牧人才能深切体会。

此时的草原是令人亲近的,你可以躺在绿色的绒毯上仰望天空,遐想联翩,草原的天蓝的纯粹,蓝的彻底,蓝得纤尘不染。你可以在平缓的山坡伸展双臂向山下奔跑,寻找一种鸟儿自由翱翔的动感,你还可以站在草场上面对一片碧草苍天而纵情呼喊……

当你旅途疲惫的时候,你会格外想念草原的水。这里的水清澈而透明,会还你一片身心清爽。这里有九曲环绕的锡林河,著名的滦河也发源于此,这里出产的矿泉水,黑眼睛、原之源,名字都摈除了脂粉气,带着绿色、纯净,天然、原生态。

在辽阔、开放的牧场上,马背上的牧人常常随心所欲,纵横驰骋,抒发的是草原人单纯质朴的真快乐,释放的是草原人原始奔放的真性情。而都市人所向往的田园牧歌的生活应当就是这种轻松、质朴而又简单的原生态吧?

那满脸皱纹的额吉,常常在劳作之余抬头遥望那片群山和辽阔的牧场,在群山背后,一定埋藏着无数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在茫茫的群山之间,在远方那片广阔的牧场上是否也埋藏着你年轻时的一段梦,还有你终生守候的爱情?我真想知道,你的青春和美貌何时遗失在了这片茫茫无际的草原?

在草原如诗如画的美景中,我难以抑制自己颤动的心弦,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或许,陶醉于草原独有的美景只是一种表象,是人身心的暂时休憩,是人心灵的暂时回归,而我们所一心向往的回归自然,应当是洗尽铅华之后,灵与肉的最终回归。

作为草原上的人,能够与自然如此亲近,我由衷地感到幸运。

(二)文明传承的草原

文明传承应当是我对草原的进一步解读。

年幼时曾经固执地认为这片草原是原始、闭塞和落后的,当我开始真诚地关注草原的历史、民俗,游牧文明的起源、发展的时候,我为自己的无知和肤浅而惭愧。

草原的历史是悠久、丰富,深沉而又凝重的,蒙元文化已成为很多专家、学者关注和研究的领域。诞生于草原的游牧文明没有城市文明的繁文缛节,它源远流长,历经几千年而没有停滞和僵化。而游牧民族的流动性、开放性更是孕育了马背文化的洒脱与豪放,大气与磅礴。

在这片草原上,蒙古的博克、美食、歌舞,服饰以其独特的魅力已成为草原文化的代表和品牌。蒙古民族的彪悍、勇敢、淳朴与善良历经千年,血脉传承。马头琴的悠远苍凉,蒙古长调的动人心弦,呼麦所独有的神秘魔力都如同一部史诗,将长久地在草原流传。

我一直惊异于草原人生命力的顽强和他们面对恶劣自然环境时的坚强与勇敢,从蒙古历史中我了解到,骏马和英雄是蒙古人推崇和歌颂的永恒主题,在草原上流传的英雄史诗、蒙古军歌、蒙古民歌中充满了歌颂英雄、热爱草原、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真挚情感。随着对游牧文明的进一步解读,我豁然开朗,这种情感正是草原人顽强生存、不畏艰险、乐观勇敢、开拓进取的精神支柱和灵魂所在。

古老的蒙古格言说:马使蒙古人拥有了世界。马赋予了草原人财富、性格、光荣与梦想,马背孕育了草原人的英雄主义和开放精神。在草原广为传唱的那首《刚根哈拉》(黑骏马)就以其荡人心魂、动人心魄的曲调成为草原人与心爱骏马的心灵对话。如今,“马都”的命名使蒙古马的历史,使这片天堂草原注入了更多人文的情怀和现代的元素……

游牧文明的另一精髓是诚信精神。蒙古人的价值观中以诚信为重,极力推崇诚信、以诚立命、以信立行、以忠誓盟的价值核心,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这种精神所渗透的淳朴民风历经千年,至今在草原弘扬和传承,每一位到过这片草原的人都会被草原的民风所感染,都会为之深深感动。

草原赋予了许多人创作的灵感和源泉,流传于锡盟草原的民歌《都荣扎那》,原创于锡盟草原的《锡林河》《锡林郭勒美》等歌曲以其优美的旋律,浓厚的感情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张承志的《黑骏马》,路远的《在马贩子的宿营地》,他们笔下演绎的苍凉故事都是以草原作为大背景,是草原给了文学艺术开阔的思路和广阔的创作空间。

我深知以我有限的学识还无法对草原文化和文明做深层的探究和解读,无法传达出草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但我为草原所拥有的悠久文明和民族精神而陶醉,而震撼。

(三)宁静沸腾的草原

游牧文明的兼容性和开放精神蕴育了草原和草原人的热情,因此对外界和新鲜事物的宽容、豁达和接纳注定了这片千里草原是宁静的,也是开放的,沸腾的。

八百年前,忽必烈的金戈铁马曾踏碎了南宋中原的昏昏欲睡和歌舞升平,蒙古骏马颈下铜铃的清脆至今依稀回荡在金莲川,而今天,草原的再度发展和繁荣也续写了草原曾经辉煌的往昔,也充分证明了草原今后的历史不会简单和浮浅。

不可否认,草原也曾经饱受创伤,盲目的扩大牲畜数量曾经使草原不堪重负,沙尘暴的肆虐曾使人望而却步,但是科学和理性的决策终于使负重的草原逐步走出了困境和阴霾。虽然资源的开发,必然带来生态等诸多问题,但可持续发展的思路使工业发展与环境保护同步,草原的开放和开发是发展规律,也是必然的趋势。

于是,在一种和谐发展的氛围中,宁静的草原不会永久地沉默,新的生机已经在草原重现,围封转移战略的实施是恢复生态学理论在草原的实践,工业强盟的发展思路又为古老而宁静的草原注入了新的现代理念,畜牧业的传统粗放经营已逐步走向集约化、生态化之路,极具民族风情的那达慕和博克表演已成为旅游业发展的民族品牌。这片广袤而富饶的天堂草原开始前所未有地引起各方人士甚至世界的广泛关注。

我曾经在灰腾梁感叹人类的能力与智慧,原本肆虐的风也可以转化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清洁能源,当巨大的风车随风转动,我忽然觉得草原上的风也不再那样无情。当我数次途径阿尔善油田的时候,一个个巨大的采油泵连接着地层深处与草原发展的命脉,是油田的设施,也成为草原的一道风景。当我置身开发建设中的白音华煤田,我不知不觉间已被工业园区建设的氛围所感染……

作为一个草原人,我为草原的发展而感动。

(四)我永远依恋的草原

曾经有很多次,我走在他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异常孤单,我的眼睛越过喧闹的人群、越过林立的高楼、越过城市那一片浑浊的天空,我看到的依然是那一片绿色的草原,那一片灿烂的阳光,那一片纯净的蓝天……

我依恋这片草原,还因为与一位来自远方的战士相识在草原那个永不会忘怀的冬季,他一尘不染的军装,如同草原的绿色一样纯粹和纯净,从此,我的梦中只有绿色的戎装。然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同时不辱使命。无论他漂泊到何方,却永远对草原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我曾经数次在不眠的夜晚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与这片草原告别,然而,几经思索,我最终没有做出离开的抉择。因为责任,因为这里有我年迈的双亲,因为我们的生命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还因为,我的根基就在这一片草原。我不知道在远方的那一片天空下,是否有同样宽容的一片草原接纳我的忧郁和眼泪,我的失败和悲伤,其实在不知不觉中,我的生命早已深深地融入了这片草原,虽然我曾经伤感茫茫草原只留下我在孤独地守望。

我终于明白,蒙古人对草原故土的依恋在我的血液中其实早已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一脉传承……无论我来自何方,无论我将归根何处,或许我真的无法为草原的兴盛做些什么,但是只要我还在草原生活,我甘愿化作草原上的一缕风,一滴雨,一棵小草,甚至一粒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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