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与前行

朱玉林

人生在世，跌倒本是常事。我乡里人常说：“小孩子不跌长不大”，原是实话。然而人既长了，却仍要跌，跌了起，起了又跌，如此往复，竟至于无穷。

记得幼时在渭河平原上行走，麦田间的土路凹凸不平。我走不稳，常是一个趔趄便趴在地上。祖母并不来扶，只远远地喊：“自己爬起来！”我便挣扎着起身，拍去衣上尘土，继续前行。久而久之，竟能在田埂上奔跑如飞了。如今思之，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跌倒本是必修的功课，爬起来却是自修的德行。

村东头有个老农，种了一辈子地。我去看他时，常在田埂上坐着闲话。他的脸上沟壑纵横，手心里老茧叠着新茧。他说他种的麦子倒伏过七回，不是风吹便是雨打。“可麦子终究是麦子，”他咬着旱烟袋说，“倒一回，根就扎深一寸。”果然他的麦穗总比别家的饱满些。我听了默然，心想这人哪里只是个农夫，分明是个哲学家了。

城里的张先生，办了个小厂子。起初赔得精光，债主终日堵门。他夜里睡不着，在院子里转圈儿。转着转着，见墙角一株野草，从石缝里挣出来，居然开了花。他忽然笑了，第二天又去奔波借贷。如今厂子已雇了百十号人，他却常对后生说：“失败是寻常事，灰心才真真要不得。”

可见人生路上，跌倒本是常态。跌倒了，不妨稍坐片刻，喘一口气，但不能老坐着。地上的土固然亲切，终究不是久居之所。前头的路还长，光景还在变换。你且看那山重水复处，往往暗藏着柳暗花明。

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既然如此，何不把跌倒当作歇脚，把挫折看成磨刀？刀越磨越利，人越磨越强。只要不死，总有站起来的时候。就是真的爬不起来，用手撑地，匍匐前行，也强过原地不动。

天地生人，原是要人走路的。走起来，自有风光；停下来，便只剩黄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