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又战珠连枪

卯时。

初春的剑阁，此时仍是漆黑一团。天空居然飘起了丝丝春雨，正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大片大片的树叶、花草。空气中到处是新鲜的味道，飞龙门这一百余名勇士却是紧张又兴奋，坚毅又果敢。经过了几个月的艰苦训练，他们太想洗刷前次失利的屈辱了。此次行动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入重围，进到风云堂里面，增加风云堂守卫的力量，坚守到赤龙、苍龙、白龙等各部的援军到来。

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悄悄地来到了剑溪峰的山脚下。

昨天傍晚时分就有探子传来消息，至少有300余名鹰狐盟的徒众下得山来，分别扼守住了东北、东和东南方向的关口。宋方思的疑兵之计果然起了作用。昨天的烟火箭，在鹰狐盟看来是天龙帮召集各路援兵集结的讯号。加上东北、东、东南方向出现了赤龙、苍龙、白龙的旗号，宋方思还让他们用马尾拖着树枝，造成烟尘滚滚、声势浩大的样子，鹰狐盟不得不防，分出一部分人马下得山来，守住东北、东、东南三个方向上山的要道。

程枫却仗着地形熟悉，带着这一百多名勇士走小路，绕开这几个关口，悄悄地上了山。一路上几乎没遇上鹰狐盟的徒众，他们直奔第一道防线关口。那里的防御设施全被破坏了，到处是索桥、绳网、铁链。天色已微明，他们分批渡过了这道关口，也来不及查看满地的断剑残刃、飞矢破弓，以及岩壁上、树丛中弟兄们的斑斑血迹，便奔向下一道关口。第二道防线的关口大抵也是如此，鹰狐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派人把守这两道关口。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程枫他们能够绕过山下的防线，悄悄地上得山来。

转眼就到了风云堂外围，这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这里不像前二道防线有天险作为关口，只是沿着山势修筑了紧固的城墙、结实的大门。城墙上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围住风云堂的鹰狐盟徒众恐怕仍有五六百人，此刻天色微亮，丝丝的细雨迷迷濛濛的，青山、峭壁、树木、花草，还有初春的寒风，看起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很静谥。昨日他们在这里攻了一整天，无功而返。此刻守夜的正在寒风中发抖，营账内的揉着惺忪的睡眼。程枫一声令下，这一百多名勇士如虎狼般冲杀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支小小的蓝色的烟火箭冲向了风云堂的上空。

鹰狐盟猝不及防，阵脚大乱。程枫命飞龙门的弟子们结成十个阵型，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向对方阵营进行冲击，并来回穿插，转眼对方就损失了数十人。等到对方醒悟过来，仗着人多势众，渐渐将这些勇士分割包围了起来。这些勇士夷然不惧，按照这几个月的演练，弓箭、长枪、重兵器、软兵器搭配组合，相互协防补充，不但守了个水泄不通，反倒伤了对方不少徒众。鹰狐盟只好调兵遣将，人员逐渐向左右两边移动，中间出现了空缺！

这个战术也是行动之前宋方思制定的。先从两翼佯攻，吸引对方兵力，再集中剩下的兵力攻击正面，争取冲破包围到城墙门口，与风云堂内的人马会合。此时程枫见缺口已现，立马下令最精锐的四十八名弟子组成的六个阵型向正面攻去，一阵切瓜砍菜似的操作过后，离城墙只有十余丈，眼看就要与风云堂的人会合！

突然侧面杀来一队鹰狐盟徒众，当先的正是沙千伤的五个弟子沙百悲、沙百愁、沙百喜、沙百怒、沙百恨，五柄长枪一摆，数百人蜂拥而来，登时将去路截住。原来那沙千伤冷眼旁观，早预备下这一帮人。一番恶斗在所难免，鲍云天、周凌厉、陈大众等人抽出兵刃迎了上去，就连宋方思也加入了战团。

程枫则静静地站在原地，盯着不远处提着珠连枪的沙千伤！

雨好像起了变化，细细的雨丝似乎凝结起来，变成了一颗一颗的雨珠，在天地间跳动，在珠连枪的枪尖上跳动。就像在半年前溪子湖畔那一战一样，沙千伤缓缓举起了枪。这个天地仿佛是沙千伤的，雨珠在这天地跳动，无所不在。所有的雨珠都将是他的武器，你能躲得过这在天地间到处跳动的雨珠吗？

程枫脸色丝毫不变，缓缓地抽出了掀天剑。

掀天剑一出，这个天地似乎又发生了变化。那雨珠跳着跳着，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在微风中打着转，扭着身。雨珠又变成了雨丝，轻轻地飘来飘去，又团成雾，化作烟，然后在微风的轻揉下消散，不见了。珠连枪上的雨珠也如断了线一般，一颗一颗地从枪尖上滚落。

沙千伤的脸色变了。自从他得到珠连枪后，还从未遇上这种情形。

珠连枪，枪杆长九尺，精钢混金打造。四面银舌枪头，长一尺三寸，其中两面略平，其锋三寸，锐利无比，乃沙千伤机缘凑巧之下于浙江金华山赤松涧中所得。那赤松涧是赤松子自化之地，不知为何竟有这样一柄神器藏于涧底。二十年前沙千伤失足坠落涧底，被他误触机关得了这枪。

沙千伤自小习武，二十年前就已经是枪法名家。得了这珠连枪后，潜心研习，被他揣摩出珠连枪的道理。原来这珠连枪与掀天剑、劈空刀一般，都有通天地之效，是自身小天地与四周，乃至大天地的桥梁。不同的是，珠连枪专于天地雨势，能聚雨珠，混于天地，成为无所不利的武器。沙千伤自创出珠连枪法，要诀就在于借珠连枪造雨势，形成雨珠遍布、无所不在的局面。如此天地就是我的局，雨珠就是我的武器，珠连枪挑、拨、刺、穿，任谁也难以抵挡。

后来沙千伤又收了五名弟子，分别取名百悲、百愁、百喜、百怒、百恨，教他们势派枪法，在江湖上名震一时。不知为何，竟入了鹰狐盟，为异族对抗中原武林，实是令人不解。

此刻他的雨势竟已被破，这二十年从未遇上。上次被沐羽一刀逼退，一是猝不及防，二是沐羽借了雷电之威。而面前的程枫，半年前被自己一枪击落溪子湖，此刻却一拔剑就将雨势破去。这小子究竟有何奇遇？

沙千伤的信心又一次动摇起来。

这边程枫的小天地、他的风云却随着掀天剑涌动起来，朝着沙千伤攻了过去。

风云能挡吗？

更何况，风云之中还有掀天剑！

沙千伤咬咬牙，珠连枪法如惊风密雨般施展开来。

没有雨，那就让我的枪变成雨！

程枫一出手就全力施为。上次与沐羽一战，终于激发出了他与掀天剑的潜力，激发出了天地、风云、剑和他。

他就是天地，他就是风云。

在他的天地中，他的风云正借着掀天剑汹涌奔流。

他破了沙千伤的天地，破了他的雨势。

他把沙千伤笼罩在他的天地之中。

而沙千伤的天地早就出现了裂缝！

数月前被沐羽借闪电之势一刀击退，虽是猝不及防，却极是狼狈，实为生平之耻，对其信心也是极大的打击。

难怪今天造的雨势轻而易举就被程枫破去。

他的信心也更加动摇了。完全丧失了主动。

但他的珠连枪法仍是非同小可，在程枫的天地中，仍能顶着风云，上下翻飞，左开右合。似游龙，在风云中摇首摆尾；似惊电，于风云中穿插闪耀。

但程枫已不只是程枫。

在他的天地中，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在他的天地中，他的风云只能由他定。

他浑身上下都是剑，这十六柄掀天剑分成两组八卦，一组守住了所有的空，一组攻向了所有的空。

没有了空，这天地注定要让沙千伤和他的珠连枪喘不过气来。

渐渐地，游龙游不动了，仿佛有条无形绳索逐渐收紧，将它束缚住了；惊电闪不起来了，仿佛宇宙的能量用尽，即将归于黑暗。

程枫痛恨当日沙千伤在背后对自己下杀手，手腕一翻，用手中最长的那柄掀天剑一回一挑一拨，将最短的那柄激射而出，朝沙千伤的咽喉飞去。

沙千伤突然发现，他和珠连枪没有空了。这个天地风云压了过来，把他和珠连枪所有的空都压碎了。

没有了空，就不能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掀天剑朝自己飞来。

沙千伤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那柄最短、最锐利的掀天剑，闪着剑身的光，眼看就要到达它将要到达的地方。忽然一股更大的风云侵入到了这个天地。这个天地瞬间被打开了一道口子，空又出现了，沙千伤乘机逃了出去。十六柄掀天剑在这突然侵入的更大的风云的鼓荡下，纷纷颤动起来。天地已破，程枫急忙腾空跃起，一个大翻身，借势使出“粘”字诀和“收”字诀，十六柄又归为一柄，落在了三丈开处，定睛一看，尚风云正拿着天机扇，站在沙千伤身边！

鹰狐盟八大高手中的二位，此刻正肩并肩，对着程枫！

近十年来江湖中还从未出现这种情形，更何况他们面对的还只是江湖中的一个无名小辈！

他们会联手对付程枫吗？

沙千伤显然恨极了程枫，珠连枪微微抖动，正是珠连枪法中最猛烈的一招“暴雨珠连”的起式。

有尚风云天机扇的“天机风云”夹击，沙千伤自信仅此一招就可要了程枫的命！

尚风云，你还在等什么？

28  两幅天机图

尚风云却仍是上次溪子林中见到的那副不疾不缓的模样，青布长衫，白底黑靴，轻摇着天机扇，脸色雍容祥和。只见他转过身，冲着沙千伤摇了摇头。

那鹰狐盟八大高手中，论武功以“吞吐乾坤”尚风云、“野桥孤舟”向过东、“天穹朱火”萧张为最高，目前还无人知道他们的真正实力，只知盟主对他们三人最为客气。其次是“落落青丝”杨不群和“一川烟草”柳飞，杨不群暗器天下一绝，不输于唐门，却在见龙门三大高手“天圆地方”梁影、“清气送秋”叶飞和“豹子眼”林玑璇的夹击下，当场身亡。不过杨不群濒死一击，他的成名暗器青丝，漫天袭来。林玑璇只在神阙穴处中了一丝，立时全身气血翻涌，真气泄露，虽保住性命，却是功力尽失。柳飞长于轻功，却在同样擅长轻功的梁影与叶飞一路追踪之下，在泰山脚下、东海之滨大战了三天三夜，“一川烟草”被打落东海，从此只能在海底飞了。

再次就是“骤雨珠连”沙千伤、“野谷王”殷掌和“尺寸无双”史春秋了。而尚风云不但武功最高，与盟主唐天也最为亲近。其他几位高手，尤其是沙千伤、殷掌和史春秋，对其无不忌惮。如今殷掌被程枫和唐笑所杀，史春秋则在与雷指的对攻中两败俱伤，成了废人，只剩沙千伤了。这沙千伤见尚风云冲他摇头，知道尚风云不肯自降身份与自己合攻江湖上一后生小辈，不由羞愧难当，珠连枪一收，竟径自加入了他的五名弟子与鲍云天、周凌厉、陈大众、宋方思等人的战团。

这边尚风云回过头来，天机扇正对着程枫，扇面上那

风云而显

几个大字显得分外刺眼。

程枫心中一紧，收起掀天剑，朝着尚风云抱拳一拱：“前次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尚风云不置可否，笑道：“你那朋友刀法厉害，我其实并无必胜把握。少侠不必客气 ！”

程枫道：“难道你这次有必胜把握？”

尚风云大笑：“虽无必胜把握，不过自当勉力为之！”

程枫道：“刚才前辈不肯与沙千伤联手，不愧为一派宗师，气度风范实在令我敬仰！在下绝非前辈对手，不过却有个不情之请。”

尚风云道：“少侠不必过谦。看你刚才与沙千伤的对战，一出手就破了沙千伤的天地雨势。你手中剑实在是件神器，又有变幻莫测之能，我也无必胜把握。不过我手中这天机扇比起珠连枪更胜一筹，少侠你要小心了！”

程枫道：“我这不情之请正与天机扇有关。”

尚风云道：“哦，少侠请讲。不过若少侠要我对战时不用这天机扇，恐怕恕难从命。”

程枫道：“在下岂敢！我只是想请前辈告知，这天机扇从何而来？”

尚风云哈哈大笑：“这是老夫成名已久的兵刃，江湖中无数人都想知道这天机扇从何而来。原来少侠也对此有兴趣。”

忽然神色一变，凛然道：“只可惜他们都已经死在这天机扇之下了！”

正说着长衫无风而动，天机扇仍是静静地呆在尚风云的手中，程枫却觉得自己身前身后仿佛被抽空了，连空气都不存在了。对面正积聚着一股强大无匹气势，眼看就要极迅烈、极威猛的袭过来，去填补这空间，去挤压这空间的一切。

程枫屏住呼吸，退后一步，从怀中掏出天机图，向空中一展。同样是

风云而显

几个大字。不过天机扇上的“风云而显”，“风”字比其他三字大了一倍，而天机图上的“风云而显”，“云”字比其他三字大了一倍。

天机图与天机扇隔空对着，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也突然消失。尚风云脸色突变，喝道：“你这是从哪来的？”说着，竟收起天机扇，飞身而来伸手抓向那天机图。

这一下全无章法，门户大开。程枫拨出掀天剑，也不进攻，寒光一闪，将尚风云逼退。

“我这天机图得自西昆仑一个冰谷之中，所以才敢斗胆询问前辈天机扇得自何处？”

尚风云这才回过神来，喃喃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过一会儿，又道：“我这天机扇当然也是得自西昆仑。二十年前我误入西昆仑一冰谷，意外得到了一张天机图。出谷之后请能工巧匠以这图为扇面，打造了这天机扇。

这天机扇有连接天地、吞吐风云之能，不过以我的能力，即使竭尽全力也只能影响周围十丈之地。虽是如此，这二十年来亦我为博得了‘吞吐乾坤’尚风云的江湖虚名，甚至连我的本名都没人再提起了。”

程枫这才知道，原来尚风云本名并不叫“尚风云”。

程枫又问：“你进得冰谷，只见到了天机图吗？”

尚风云道：“当然不是，还有一座巨大的雕像。”尚风云露出回忆的神情，“雕像边上竖着一柄巨大的石雕的宝剑，剑尖上挑着一副锦囊。不知为何，这锦囊竟掉落了下来，被我得到。”

尚风云顿了顿，接着道：“这锦囊中装着一张天机图，还有一本小册子，记载着这天机图的功效和用法，还有一些吐纳运气的练功之法。我一看之后便大喜过望，立刻出得谷来，请人打造了这天机扇。

这二十年来，我凭此扇和小册子中记载的武功，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头，就连鹰狐盟盟主也对我礼让三分。我感激他对我的尊重，竟入了鹰狐盟。想不到如今鹰狐盟竟落到了与天下武林为敌的境地，实在是造化弄人呀！”

说罢，感慨不已。

程枫道：“鹰狐盟与天下武林为敌，倒行逆施，如今八大高手已三死一废，眼看败亡就在眼前，前辈不如弃之，重回正道。”

尚风云厉声道：“住嘴！唐盟主以高士待我，我在鹰狐盟中地位超然，岂可负他？”

说罢，眼神锐利，紧盯着程枫：“我平生还有一件憾事，你道是何事？”

程枫道：“前辈请讲。”

尚风云道：“我当日得到锦囊，大喜过望，竟没仔细看完小册子中的内容，就出得谷来。后来看到最后一页才知道，原来这天机图有两幅，一幅以‘风’为主，就是现在我手中这把天机扇；一幅以‘云’为主，想来就是你手中这幅了。

我后悔不已，便欲立刻返回冰谷。不想那里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小地震，地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再也找不到冰谷的入口了。就连冰谷是不是被震塌了，也不得而知。”

程枫暗想，原来那冰谷二十年就震过一次。我当时误坠入冰谷，那十六柄剑中有一柄恰好掉落下来，不知是否与当年地震有关。后来我第二次返回冰谷，不久后冰谷完全震塌，但我却得以取得掀天剑、天机图和《剑谱》出得谷来，想来实在是侥幸！那尚风云却永远错过了这样的机会了。

耳边又听得尚风云道：“那天机图，要两幅合一才能发挥最大功效。我只得其一，无论如何练习，再加上自身体质限制，能影响周围十丈之地已是极限了。若能两幅合一，这功效起码能达百丈，到时天下岂有敌手？”

程枫却想，你思天下第一，我却并非如此。我只盼这天机图能降伏云台上的风云，能示我以天机、昭我以未来。可惜呀可惜！想起云台上那邪气重重的风云，就连天机图也不能压制住，不由嘘声长叹、神色惨然！

那尚风云又说道：“况且天地风云，实是令人向往！你得了这天机图，如此使用岂不浪费？”

说着，天机扇猛地一张，身形暴涨，接着滴溜溜转了起来。周边的风云瞬间浓烈了起来，似乎都在朝这边积聚，排着队，准备向前冲锋，横扫一切。气氛紧张异常，尚风云的身形猛的一顿，忽然又当空腾起，举着天机扇就朝程枫急速击来。周边的风云如千军万马般一齐压了过来。

这正是尚风云“天机十二式”中杀伤力最大、最厉害的一招：天机风云！

程枫还在想那云台上的风云，呆呆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尚风云此次决不留情，决意立毙程枫，夺取另一幅天机图。

尚风云全力施为，二十年来，还没有人能挡住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