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琴盖掀开的刹那,白键是月光漫过的河床。指尖未触,已有泠泠水声自指缝间漫溢,沿着琴身流云般的木纹蜿蜒而下,在黄昏的尘埃里游成一尾银鱼。
这座三角钢琴曾是阿尔卑斯山麓的云杉。制琴师抚摸原木截面时,指腹陷入年轮沟壑,听见积雪压折松枝的脆响,听见山雀啄食浆果的絮语。他用刻刀雕凿出树皮褶皱里的风声,把深褐色的树脂泪滴凝成黑键,让每道木纹都成为山涧的支流。
当暮色在琴弦上淬出蓝调,低音区沉入深潭的触感便漫过脚踝。泛音在琴槌击弦的震颤里舒展,像积雪初融时抖落冰晶的松针。我总在降E大调的涟漪里看见那座森林——鹿蹄踏碎冰壳的碎玉声,溪水漫过青苔的丝绸响,都被锻打成琴键下起伏的浪。
最古老的F调藏着年轮的切口。制琴师曾将耳朵贴在树桩,听见百年前雷暴在木质部留下的闪电纹。如今那些金黄的木屑,在弹奏肖邦夜曲时化作纷扬的银杏雨,每一片都裹着上个世纪的月光。
琴凳上的丝绒沁出凉意,如同溪畔被晨雾浸湿的岩石。当和弦织成穹顶,我看见消亡的树木在旋律中次第复活。年轮重新开始转动,积雪顺着音符滚落山崖,树脂在琴箱里凝结成琥珀色的光。
那些被伐木声惊走的山雀,此刻正栖在琶音颤动的枝头。
深褐檀木琴盖半悬,如冰川裂开一道缝隙。琴键并非静止——冷蓝月光从左侧雕花窗棂斜切而入,将白键染成阿尔卑斯积雪的断面,黑键则沁着树脂凝成的琥珀光。琴身曲面倒映着半透明的年轮,那些木纹幻化成山涧支流,随光影微微颤动。
琴箱深处悬浮着金黄的木屑,在长曝光镜头下拖曳成银杏雨的轨迹。三只水晶质地的山雀正从低音区振翅飞起,羽翼搅动空气的涟漪在琴弦上荡开细雪。右侧琴腿缠绕着半融的冰棱,融水在琴凳丝绒面料上洇出深色痕迹,恍若晨雾浸透溪畔青石。
最惊艳的是琴身投射的巨树虚影。云杉的年轮从琴盖边缘螺旋生长,每一圈木纹都嵌着细小光点:顶层的年轮里闪烁着冰晶,中间层浮动着山雀衔来的浆果籽,最内层沉淀着百年前雷暴的闪电纹。当视线顺着年轮往琴箱深处聚焦,会看见极微小的制琴师侧影——他举着刻刀,刀尖正落下一片金箔般的木屑。
冷暖光斑在琴弦上交缠,某些瞬间你会错觉听到积雪从松枝坠落的簌响,或是山涧漫过黑键的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