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雪与月
“下雪了！”我妈将窗帘拉开一道缝，伸着脖子向外张望。
下雪了！又下雪了！
我蜷缩在被窝里，心想，这老天爷到底在搞什么鬼，怎么每次都偷偷摸摸地在前半夜下雪，跟做贼一样。
冬天夜长昼短，我家没有钟表，全靠我妈通过观察月亮的位置来判断时间。
说来真是神奇，我妈每天半夜去方便的时候，看一下头顶的月亮，就大概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然后准时喊我和姐姐起床。
一切准备妥当，我和姐姐踩着月光踏上去学校的路，我们混入人群，人群也加入我们，我妈的时间掌控得比闹钟还要准确，所以谁也不知道我家有没有钟表。
我家确实很穷，但我家又似乎比别人家都要富有，因为我家有一个天然的、不用花钱就能使用的巨大钟表！
那时的冬天算得上真正的冬天，时不时会下一场特别大的雪，有时候白天下，有时候晚上下。
在我的印象中，落雪的晚上基本都是前半夜，大家沉沉入睡后，雪就悄无声息的、纷纷扬扬的、飘飘洒洒的落满屋顶、烟囱、大地和树枝。
安静的夜里，雪肆无忌惮地、慢慢悠悠地下着，把整个世界掩映成一片白白茫茫。
但是雪似乎又下得特别着急，在前半夜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半夜戛然而止，只留下满地浩浩荡荡的、漫无边际的白！
谁也不知道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雪花落定后，月亮就出来了，清冷的月光洒在盐一般洁白的雪地上，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光。
我们推开房门，经常被这透亮的银白色刺得睁不开眼睛，雪面平整厚实，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海绵，踩上一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不到雪的空隙，却能明显感觉到它们在急剧地压缩，那神奇的六片花瓣在脚底下变形、破坏，失去它的原本面貌。
真的不忍心破坏雪面。不知道第一个踩在雪地上的人会不会心疼，会不会因为破坏了雪的完整而自责，但总有一个人要打破雪地的宁静和沉默，当地上出现第一个脚印的时候，雪的世界就已经被破坏了。
但我们又是多么的爱惜雪。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在别人踩出的脚印上，一个接一个，一步接一步，秩序井然。
在雪地里行走，人也会变得和雪一样沉默。我们在月光和雪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嘴里哈出的寒气，即使包裹得严严实实，眉毛和额前的头发上也会结一层厚厚的霜花。大家沉默不语，沿着固定的方向，把自己的脚印覆盖在别人的脚印之上。
我们的沉默是雪赋予的，而雪的沉默却是月光赋予的！
确实如此，有了月光的映衬，雪的白和沉默就更显突兀。雪地将所有的声音全部吞没，我们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经过几户人家会惊动熟睡的狗，它对着白茫茫的雪地和清冽冽的月光，马马虎虎吠叫几声，立马躲进窝里取暖，一声都不多叫，生怕打破这沉默静谧的雪地夜晚。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脚印越来越繁杂，天空破晓，曙光乍露，人声开始沸腾，世界马上躁动起来。
月亮依然安静的挂在天边，但这时它的光芒完全被雪地埋没，雪地也完全被破坏了，寒冷保护不住它、月光保护不住它，谁也保护不了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