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恬
我特地去看了那口古井。正是黄昏时,夕阳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在一片田野边上。古井四周的砖砌围栏,缺了几块砖。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砖墙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砖缝中长出两三棵小灌木,井壁爬满了青苔。往下看,井水清澈。古井,处处难掩岁月的沧桑。倚在围栏上,我怅然地看着古井,记忆的一幕幕,忽然在眼前铺展开来。
那时候,每家每户都离不开这口古井,洗衣、做饭、浇菜地、灌溉庄稼等等。从我有记忆起,这口井就很老了。井水清澈甘凉,泉眼源源不尽,从来没有干涸的时候。也许是这口井在田野里,一年四季,气候宜人,古井受了大自然的泽润;也许是人们爱护古井,将它当作至亲一般朝夕相处,古井回报人们以甘甜。总之,它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天晨曦初起,古井就开始热闹了。家家户户的女人们,早早起来烧饭,挑着水桶来到古井汲水。汲水用的是一条长长的竹竿,竹竿一头开了两个小孔,用来穿桶柄上的短绳,固定好了桶柄,把竹竿一节节地放下井去,水桶汲满了水,又一节节地拉起来。小铁桶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碰着井壁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奏响了清晨的一首欢歌。
来挑水的女人,三个五个,络绎不绝。她们动作利索,提着满满的水,不花一点力气。她们一边挑水,一边聊上几句,说说地里的庄稼、各家的孩子。古井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默默地给予,静静地倾听。水桶满了,女人们就挑起担子,迈开稳当的脚步回家去。
古井的热闹和忙碌,一直到晌午。清晨挑完水后,各家又拿来了衣服、被单,拎着大盆和铁桶,开始每天的浣洗。我最喜欢跟外婆到古井来洗衣服,这比在狭窄的院子里自由得多了。有时,看到井边已有三五人在洗衣,没有地方了。外婆就说:“我们回家去洗。”我正要闹,那边就朝外婆打招呼了:“五奶奶,您来洗衣服呐!我马上洗好了,给您留一个地儿。”
“不急,你慢慢洗,你们衣服多,”外婆连连摆手,“我这点衣服,拿回家洗就行。”
“五奶奶,瞧您客气的!”说着,她走过来接过外婆的水桶,眨眼功夫就汲起了一桶水,她帮外婆泡浸了衣服。
在古井边上洗衣服,大家都互相帮忙,看到有人洗被子的,不必等开口,就主动去帮忙拧干;衣物多的,也不妨帮她多打两桶水;太阳升得老高了,还没洗完的,也愿意等一等别人,多一双手去帮帮,然后一同回家去。大家的相处都是那么朴实自然,平淡如水,却处处是浓厚的人情味。
我们小孩喜欢去古井边上玩,人们挑水、洗衣服时,我们就去凑热闹,听着小铁桶碰着井壁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井水倒进大盆里“哗啦——哗啦”的响声,乡亲们柴米油盐的闲聊声和爽朗的笑声……这样的日子多有味道!有时,水桶掉进了井里,人们也是不慌不忙的。水井不深,他们在竹竿上固定一个铁钩,钩住桶柄拉上来就行了。
为了讨得外婆的表扬,我经常偷偷把活儿做好了,再告诉外婆。比如洗衣服、给菜园子浇水,每次都得到了表扬,其实这些活儿都是热心的大婶帮我做的,她们一见到我提着桶子来了,就帮我打水、洗衣,还教我怎么打水,如何浇菜,不停地夸我聪明。
晌午,古井终于不那么忙碌了。不过,在地里劳作的农人、过往的行人也会来打水。农人挑水去灌溉菜地,小狗跟在后面,清冽的井水在桶里轻轻晃着,好不欢快!当井水淋到菜地里,蔬菜们“咕噜咕噜”地喝足了水,长得更欢了。在地里犁田的农人,忙活了半天,就拉着大黄牛来到古井边,打上半桶水给牛喝,自己则痛痛快快地洗一把脸,半天的疲惫顿消,他不禁称赞:“这口好井,凉快!”
古井,还藏着我和表妹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一回,我们拿了一只没有桶柄的小铝桶去打水,用一根水草代替桶柄,绑在竹竿上。打满水我正想拉上来,水草“嘣”一声断了,我们眼巴巴看着小铝桶沉了下去。没有桶柄,桶子是钩不起来了。我们怕挨骂,不敢说。外婆找那只桶时,我们就装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外婆都不知道小铝桶去哪了。
那只小铝桶还静静在躺在井底吧?一别经年,我又回到古井边上,这里却没有了昔日的热闹。家家户户都有了自来水,也没有多少人种地了,古井慢慢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可是,它永远不会淡出我们的记忆,无论多少年后,只要我们回来看一看它,它那清凉的井水,都能洗涤我们别后的风尘,浸润我们疲惫的心灵,给我们以力量,给我们以无声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