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栖凤山墓地销售处来了一位老大爷。
细看这位老大爷,只见他花白而毛糙的头发仓皇地竖立在头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犹如沟壑般爬满了脸庞;浑浊而迷离的眼睛,已透射不出太多人的生机。特别让人生怜的是他的那双手,大拇指和食指关节处张开着两个红丝丝的皴裂口子,手背和手指上的皮肤都已红肿而溃破。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双长期干粗重活,又经常下冷水洗东西的手。
只见这双手颤巍巍地从下摆沾满灰泥的大衣内口袋里,轻轻地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放在销售处的柜台上,随后他声音低沉而嘶哑地说道:“我要买一块墓地。”销售员问:“给谁用?”他声音更低地应了一句:“给自己用的。”销售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一万块只能预定最西北角落的地段,全款需要二万块。”老大爷看着销售员怔了一怔,没有拿回那沓钱的意思。销售员接着说:“那里终年不见阳光。你确定要定吗?”老大爷这次清了清嗓子,坚定地说了一句:“就定那里!”
给自己定墓地的老大爷是本村的王金发,大家都喊他老王。老王的老伴早年间得病走了,只留下他和儿子王喜保相依为命。这个王喜宝被老王养得白白胖胖,不但好吃懒做,还经常跟着隔壁村的一些小混混到镇上赌场去玩。
老王在本村的一个小工厂里帮忙打杂,做些搬货打包类的粗活。厂里没活的时候,他还在家种了五亩菜地,收获些有机蔬菜到流动市场上去卖,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王喜保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但想想又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呢?他不单自己不拿钱回家,还经常回家抠老父亲的钱。只要听说老王发了工资,他便跟苍蝇闻到了肉香似的,围着老王满屋子转,非要把钱捞到手不可。钱一到他手,他转眼便到镇上赌场去赌掉。老王为了防止儿子要钱,便跟老板商量,工资积攒到年底一次性给。平时的家用就靠卖点菜维持着。
最近村长下达上面的指示,本来建在村东头的灵堂要拆掉,所有的骨灰盒都要搬到栖凤山公墓。现有的骨灰盒搬过去,政府都会送一块免费的墓地;以后村上人去世,要墓地存放骨灰盒,就得本人掏钱买啦。
老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晚睡不着觉。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肯定指望不上了;自己现在经常觉得心脏乱跳,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走了;还是得给自己买块墓地,哪怕是最偏僻最便宜的角落,哪怕那样的角落听说也要二万块,至少死后有了葬身之地啊!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来到老板那,付了半年的工资,一共二万块,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带回家。随后,他把钱分成两份,悄悄地藏了起来。
谁料,他前脚刚把钱藏好,儿子后脚就跟进了屋。只见王喜宝二话不说,直接上来在老王的身上搜了个遍,没有搜到钱,他便进屋翻箱倒柜起来。找了半天,果然被他找到了破棉被底下的一万块。王喜保喜出望外,拿着钱就想往镇上跑,谁料老王正拿着一根棍子在门口等着他。王喜保不由分说走上前去,就想把老王手上的棍子夺下来,两人相持不下。最终,老王体力不支,被王喜保推倒在地,棍子也被扔在了一边。王喜宝还是带着那一万块,志得意满地往镇上去了。
看着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如此不求上进又忤逆不孝,老王留下了心酸又悔恨的眼泪……
四十年前,那会的儿子才三岁,真是可爱又淘气的年龄,问他要一颗糖,他便给了五元钱。看着儿子欢天喜地地拿着钱走进家门口的小商店,然后吃着糖,又带回一堆零食时那满足的表情,他心里更加满足。
三十年前,那会的儿子才十三岁,到了叛逆又捣蛋的年龄,向他要一支烟,他便给了一包。于是他跟儿子一人一根烟,互相比划着抽,嘴里还念叨着:“这家伙,这么快就长大了,都能抽烟了!”
二十年前,儿子已经二十三岁了,老王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份工作,结果才做了二天,就哭着喊着不肯去了,说是太累了。老王心疼儿子,不去就不去吧,先在家休息休息。谁料这一休息,儿子就再也不提工作的事了。
十年前,儿子已经三十三岁了。不但没有正经活干,还喜欢蹭吃蹭喝,胡吃海喝,哪里需要帮个忙就在哪里吃喝上几天。老王平时卖菜赚了点钱,也都是被儿子买鱼肉烧酒吃喝花光……
老王恍惚间赶紧爬了起来。他怕夜长梦多,万一儿子那一万块赌输了,又回来找钱。于是他立即拿出剩下的那一万块,去栖凤山定下了那块最偏僻最便宜的墓地。
王喜宝这一去又是一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老王还在睡意朦胧中,屋前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人在大喊:“老王,老王,不好了!快去老李家的路边看看!”
当老王踉踉跄跄地走到老李家的路边时,只见120救护车、110警车,还有看热闹的人,已经塞满了村上的小路。人群渐渐让开一条窄道,老王顺着窄道望去,窄道的尽头是他花了一年的工资给儿子买的二手车,那二手车车门大开,车只上了刹车,并没有来得及关闭,还在“突突突”地低吼着;车的一旁放着120的急救担架,那急救人员已经满头大汗,估计是急救无效,正在给刚死去的人盖上白色的裹尸布……
三天后的清晨,老王再次来到栖凤山墓地销售处,并带着他东拼西凑借来的一万块。这次接待他的恰巧还是上次那个销售员。销售员看到老王这么快又来了,露出十分诧异的眼神。
销售员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王自说道:“这是墓地的尾款,现在就给我办手续吧,今天我就要用了。”销售员更奇怪了:“给谁用?”老王用他那浑浊得毫无人气的眼睛撇了一下墙角,墙角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包着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声音沙哑地说:“给我儿子用。”老王顿了顿,不等销售员追问,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哽咽着道:“他死于心血管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