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圣人其心之正,必不苟取而贪得。养浩然之气,要靠集义,行一不义,这浩然之气就前功尽弃,真气尽废了。你以为行一不义而得天下,利益很大,但是对于圣人来说,对于孟子来说,行一不义,就失去了浩然之气,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活着都没意义了,要天下来干什么?
【“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说完伯夷和伊尹,接着说孔子:
“伯夷是圣之清者,有一丁点达不到他的标准,他都不干,以至于不食周粟,饿死也非其君不事,这样的清,就偏于狭隘。伊尹是圣之任者,不管什么情况,硬上软上,他都要上。这一定要干,就难免迁就妥协。只有孔子,元神不滞,变化无方,积极进取,又顺其自然,可以做官就做官,应该辞职就辞职,可以久留就久留,不觉得赖着谁;应该离开就马上离开,不会悻悻不平。孔子未尝没有伯夷的清,但他并不清高偏狭;孔子未尝没有伊尹的任事能力,但他并不非要任事实现事功不可,把自己的学问留下来,传下去,成为万世之宗,这是孔子之道。
“伯夷、伊尹、孔子,都是古代的圣人,我都做不到。但是如果一定要去做,我愿意学孔子。”
这里的清者、任者、时者之分,读者可以体察自己,是清者、任者还是时者。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曰:“然则有同与?”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曰:“敢问其所以异。”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die),河海之于行潦(lao),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公孙丑接着问:“伯夷、伊尹和孔子都是圣人,他们的人品,是不是都等量齐观而没有高下之分呢?”
孟子说:“不一样,都是圣人,但分量大小不同,论道德事功,自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赶得上孔子的。”
这给圣人论斤两的事,王阳明和他的学生们也讨论过,我们以后学习《传习录》时再学,先看孟子怎么说。
公孙丑听孟子说伯夷、伊尹和孔子不同,就问:“那他们总有相同的地方吧?”
孟子说:“有!如果给他们一百里的地方为君,这三人都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略,能朝服诸侯,一统天下,因为其道德之盛,天要降大任给他,人要归服于他,自然他得人心,得天下。但是,他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如果要他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得天下,他们三个人,都一定不会去做,这就是他们相同的地方。”
“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这是圣人的基本条件,所有圣人都有的。因为圣人首先是诚意正心,其心之正,必不苟取而贪得。
这也是前面孟子讲的养浩然之气,要靠集义,行一不义,这浩然之气就前功尽弃,真气尽废了。你以为行一不义而得天下,利益很大,但是对于圣人来说,对于孟子来说,行一不义,就失去了浩然之气,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活着都没意义了,要天下来干什么?
公孙丑说:“明白了,老师,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这是伯夷、伊尹、孔子相同的地方。那么,他们不同的地方在哪里呢?”
孟子说:“孔子和其他圣人不一样,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以前孔门弟子都有说过。宰我、子贡、有若三人,识见高明,其智慧足以深知圣人,凡是他们所赞扬的,一定每一条都有依据。即便他们是学生,也不会因为巴结老师,投老师所好而说一些奉承的虚话。所以我说孔子的优异,也取信于这三个人的评价。
“宰我说:‘自古圣人,以尧舜为首,但是在我看来,夫子比尧舜贤德多了!’”
为什么呢,尧舜以道治天下,功在一时。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推崇尧舜之道以删述六经,垂教万世,则其功业在万世,以一时之功,和万世之功比较。孔子不是比尧舜还贤吗?所以尧舜都是一世之君,而孔子为万世推崇,做了两千多年“素王”。
子贡说:“自古圣人,世代久远,则其所行之政,所存之德,都模糊不清,没法知道了。但是,民间还保留了他流传下来的礼仪和音乐。通过礼仪和音乐,就可以推知他当时的政治理念和行政风格。我就通过礼仪音乐来推知前代一百世的君王,任何一个都不能违背孔子之道。所以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他老人家的。”
有若说:“难道仅仅人类有高下之分吗?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土堆,河海对于小溪,何尝不是同类,圣人对于百姓,也是同类,只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大大高出了他那一类,自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超过孔子的!”
好了,到这里要总结一下这几天学的。孟子从知言、养浩然之气,到不动心之原,最后尊崇孔子,表明愿意学习孔子。因为当时各国诸侯都想争霸,都想学齐桓晋文之道,孔子的学问没人关心了。所以孟子要重新擦亮孔子的思想,辨明王道霸道的大端。
《孟子正义》焦循做了总结:
《吕氏春秋》说:“人同类而智殊。”圣人在人类之中,本是卓然绝异于凡俗,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而孔子在卓绝之中,尤为盛美,此所以异于伯夷、伊尹者也。前面说北宫黝、孟施舍、告子,“不知求心,不知集义”。一定要回归曾子的“日三省吾身”,“自反”,反省自己,自反而缩,理直气壮,虽千万人,吾往矣,则得百里之地为君,也能朝诸侯而有天下。自反而不缩,理不在自己这一方,则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有天下,则不为。所以伯夷、伊尹、孔子,都是自反而配道义之人,这一点是一样的。
但是,伯夷的“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偏于清。伊尹的“何事非君,何使非民”,专于任。专于要自己任事,抓着不放手,就可能走向北宫黝、孟施舍。专于清,就可能走向告子。所以,既能“集义”,又能“量时合宜”,就要把握孔子的“可仕可止,可久可速”。《易经》说:“大中而上下应之。”这是“以志帅气”的学问。分阴分阳,柔和刚交替使用,通其变化而人民不会倦怠,神而化之使人民相得益彰,这是“可仕可止,可久可速”的学问。至于通变神化,而集义之功,极于精义,这是伏羲、神龙、黄帝、尧、舜、文王、周公,一路传下来的,而孔子将之收集整理完备,孟子又传承下来。能有这样的修养,则诐辞、淫辞、邪辞、遁辞,那些似是而非的四大恶言,就不会动摇你的心志。
以上这一章,讲集义以行勇,讲不动心,讲养浩然之气,顺乎天道,不要拔苗助长。圣人量时而行,而贤者道路偏狭,需要读者反复体会,熟稔于心。
我的孟子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中华书局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中国华侨出版社
孟子正义,焦循,中华书局
孟子译注,杨伯峻,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