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涌成金海的刹那,镰刀在磨石上唱起秦腔。
晒场的连枷最知轻重。竹板起落间,麦粒与秕糠各归其位,像宿命劈开时光的河流。老农的脊梁弯成满弓,汗珠坠地时,惊醒了蛰伏在田垄深处的蝼蛄——它们甲壳上还沾着立春那日的霜屑。
酱园八百口陶瓮集体禁言。新渍的梅子裹着粗盐打滚,酸气刺穿泥封,在东南风里勾出几笔狂草——原是惊蛰逃逸的雷纹,在此刻还魂。药铺学徒翻检艾绒时,某只蝉蜕突然震颤,抖落去年小满的麦芒。
河湾浮萍开始称帝。渔娘赤足试水,脚踝缠满水藻写的劝进表。对岸芦苇举着银穗旗,根须里盘踞的蚯蚓军团,昨夜刚攻下芒种的粮仓。碎月沉在淤泥深处,被新插的稻秧刺破,漏出太初年间封存的星光。
市集东头的石碾昼夜呜咽。麦粒在重压下裂变,麸皮化作金蝶纷飞。穿香云纱的太太摇扇而过,绢面牡丹突然蔫了——原是染坊晾晒的夏布吸饱暮色,将最后一缕晚霞据为己有。
子夜焚香断了三回。祠堂供案的烛泪凝成琥珀树,梁间坠下光绪年间的税契。守祠人添灯油时,铜匙碰响更漏,惊见砖缝蜷着片泛潮的农书——墨迹洇成麦穗脉络,每个字都在灌浆。
最妙是茶寮的紫砂吞吐。大麦茶在粗碗里浮沉,竟幻作前朝漕船的剪影。说书人醒木重拍,梁间积尘簌簌,落进茶汤凝成青铜耒的曲柄。
晨起推窗,忽见桑林泛银。蚕房的白茧正在裂变,丝缕缠住更夫的梆子。而城外阡陌深处,插秧妇人倒退着编织碧毯,每个脚印都盛着破碎的月亮,与来日灌浆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