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同事的父亲去世,今天出殡,三五好友相约参加。远远看见他等在村口,三言两语说了大致经过,多年糖尿病,打针吃药,病痛的折磨,走了对老父亲也是一种解脱。已经第五天,诸事齐备,感谢大家能来。
灵堂窄小,亲属跪了一大圈,我们便随招呼的村民到楼顶喝茶聊天。
鞭炮声响,“叩首,再叩首……”喊叫声不时从楼下传来。“你们几个,下去路上开阔处,我们为他举行一个追悼仪式。”一个人上来通知。
路两边摆满花圈,村民站在两边,每人手持三炷香,听着先生念悼词。
一听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原来是他。忙小声问:“念悼词那个是你们村公所的书记吧?”旁边一个小媳妇说:“早下台了,现在改行做了先生。”我吃了一惊,不会吧?她盯着我惊疑的表情赶忙说:“农村也需要这样的人来服务,丧事办得才合乎规矩嘛。”
站在前面一衣着光鲜,明显活跃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小媳妇回头接上说:“服务个什么?哪样赚钱干哪样,活动一天就要好几百块呢!在台上拆小庙砸佛像数他下手狠,一下台倒变得快,瞧日子,看风水哪样不做?”
听着她满口鄙夷的神气,见惯了升斗小民拜高踩低的愤世嫉俗,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听他一字一顿大声念道:“……从退休以来,踏遍村里山山水水,今天……”好久没听生产队长当众大声的讲方言,新鲜得又勾起对儿时播放电影前队长说感谢词的回忆。
曾记得第一次认识他,是林业站聚会,那时他还是护林员。其他护林员大抵憨厚老实,只有他透着一股机灵劲,吃饭时插科打诨,一堆人笑得前仰后伏,对他颇有好感。后来聊起他,当年还是站长的岳父说:“这人贼精得很,心大着呢,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在成人世界这也算缺点?我不置口否懒得争辩。
后来饭桌上不时出现他的话题,“当了副主任,做事很有杀伐,伙同其他人把书记都架空了……”想想也是,像他那么精明的人,一般村民哪里玩得赢他。随后又听说当了村委会书记。自己对他颇有好感,对他的一路升迁颇为欣喜。
一天,又听到他的消息。“今早我去庙里,他们村里的老奶说,他带头拆了她们私建的小庙,毁了佛像。做事也太缺德了,就不怕报应啊!”岳母乍唬唬的说着。
“上面要扫除封建迷信,他作为书记能不带头执行嘛!”想着很难跟老人讲清宗教与迷信的界限,也就沉默,低头吃饭,任由他们争辩去。
看人看事的价值观不同,我也懒得解释。
仪式结束,我们随队伍上山,避坐一旁山坡上闲聊。看看帮不上忙,就尾随亲属下山,到麦田闲逛。
今年春来早, 雨水充足,春风过处,金黄的菜花打着旋荡漾开来,逃出小城,嗅着携带湿气的豆麦清香,颇感惬意。同事的话题永远以职业为轴心,向四周辐射,感叹着生死,永远仰望着头顶那一片蓝天。
不多时,开饭的鞭炮就响了。楼顶的桌子坐满了村民和亲属。大声说笑,开怀畅饮,主人家穿梭往来添酒,场面也倒与农村常说的红白喜事相契合。
我们挑了最靠边一桌,坐下才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不时地抬头看着远处的荒山。他穿了一件黄绿色军制服,连风纪扣都扣得紧紧的,与其他村民的穿着迥乎不同,早年翻山越岭让紫棠色的面皮更显褐色,淡漠的望着开怀畅饮的村民,来来往往的村民也似乎忽略了他的存在,无一人招呼他,自顾自吃得正欢。
我看他盯着我看,忙过去邀他入座。“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啊,以前一起吃过饭的。”
他怀疑的盯着我说“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当我说出他的名字时,他紧绷的脸笑得舒展开来。我再次邀他一起入座,他却苦涩地说:“我现在干这一行,要等着山上最后下来的人一起吃,你先吃,别管我!”
一行人吃得很快,没等村民结束,我们就跟同事告辞离开。
我走过去,不知该说什么,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来,紧握在一起。他手掌粗糙,依旧孔武有力,两人相视一笑。
一路上我都好想再看见他开怀大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