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凤翥龙翔 第十五章 纵我不往

2023.5.27调整为正确顺序。


鹓龙岭,阅天机正站在星盘前闭目凝神,手中金光未散,萦绕着与周瑾身上十分相近的力量。

“竟然这几处的龙穴都有反应……”葬魂皇在旁看着水镜,“谋师,周瑾身上的这块龙魂印,所属的到底是哪一条龙脉?”

“这块龙魂印定然属北域龙脉,但是,它苏醒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预计。”阅天机蹙眉道,“中域三条龙脉,居中者已与北域龙脉已经产生了回应,居南的那条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看看发生回应的几个点。”

“这是……”葬魂皇与地图一对应,“紫荧古院附近……难道六云琴?”

“嗯。”阅天机招来候命的几名传令官,“魂皇,请下令吧。”

“你,通知霭岭那边注意监视,圣教这次绝对不会自己出手,不管前去这几个小型龙穴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定要给我活捉几个。还有,查清楚领头的是什么人,一并报上来!”

“你,立刻传令鹓龙岭卫戍长,进入备战。”

“你去一趟策书府,传我的口令,冷飞星情况稳定之后来见我。”

一连串指令发下去,葬魂皇转头看阅天机,“谋师不去看看周瑾么?”

阅天机摇了摇头,“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是他自己的事情,是被龙气吞没肉体崩毁,还是降服龙魂印从此获得力量。”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谋师是怎么发现周瑾身上的龙魂印的?而且还解开了封印?”

“魂皇可还记得周瑾来的时候高烧不退,说是中毒,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咒术,将一种龙穴中的石头炼化后封入体内,以咒法催动。如果不是龙魂印的主人,身体弱的人在封石入体的时候就死了,强壮的人则可以承受这个力量,若是主人,便会开启封印,而其初期的症状,便是高烧不止。但以周瑾未成之身,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所以当时谋师在可控的时候直接解封,接下来当是固元培基的关键时刻,为何只两个月就让他们离开了呢?这岂不是太过凶险……”

“臣……实在是留不住冷飞星。”阅天机苦笑着叹气,“所以只能暂时想办法压制了龙魂印的觉醒,本想应该可以撑一半个月……是臣的过失。”

葬魂皇上前按住他的手,“莫说这些,眼下他和周瑾不还是回来了?你若担心……”欲言又止,“就由我来处置好了,六云琴和圣教那边的事情还要劳你操心。”

“有劳魂皇了。”

 “做什么跟我客气。”葬魂皇笑了笑,“谋师放心,圣教不管放出什么东西,都讨不了好去。”

那日周瑾在龙魂印爆发后便带着冷飞星一起被传送卷轴送到了鹓龙岭——暮云知书的府上,把当朝年轻的宰辅吓得差点抄着砚台去欺师灭祖。

眼前要紧的还是救人,故而一边抱怨命苦一边抱怨师父不靠谱地忙活起来。有备而来的阅天机直接把周瑾送进了鹓龙岭的龙穴阵中,而冷飞星身上所中的咒术样本也被提取出来。于此同时,一群乌衣衬血的“吸血鬼”攻入了紫荧古院旁几处产生回应的龙穴,竟然引起了莫名的爆炸,方圆十里皆有震动之感,但是直到龙魂印被再度压制,这群人依然一无所获。然而微妙的是最近的紫荧古院却对外界的这次大动干戈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同在中麓山脉却相隔较远,但也遭到震感波及的霭岭派出人来查探。

实际上,当夜的紫荧古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六云琴已显出世之象。不论是否出世,紫荧古院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四位司祭以及八名古院琴师严阵以待。

“院主,老朽已然不堪用,此番六云琴震荡非同一般,老朽不是怕死,而是怕误事。”老琴医道,“不悔此次归来,心性大进,勉强能结果老朽的衣钵,就让他,代老朽任琴医一职吧!”

“吾儿不悔,你可能担此任?”

“孩儿定不负老先生教导!”

“不悔……”院主在儿子结果琴医章的时候忽然唤道,良久,却没有了下文。

“父亲,有什么事么?”

院主深吸了一口气,“你的两个哥哥,成为了司祭,两个姐姐成为古院琴师,我本对你不报期望,任由你四处游荡随性。你喜欢琴医,便随你学着高兴……我本以为,琴医会是最平安无事的……”

“父亲……”

“不悔……你,进去找你的两个哥哥吧,这是你第一次担任琴医的职责为门人疗伤,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不要负了你师父的教导。”

“是,孩儿明白!”

“去吧。”

“院主。”门人来报,“寰尘布武的人来了,我们……”他比划了一个“杀”的动作。

 “不,来者既然是上门通报递贴,那就是没有恶意。”院主道,“以院内安全为先,我去看看。”

 “……是。”

寰尘布武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生擒了一个敌人,竟然是一个由人变化的吸血鬼,其丑无比,其他的不少竟然直接化为了灰烬。紫荧古院的院主沉默了半晌,“有劳寰尘布武费心,在下心领了。”

 “谋师命我为院主带一句话,请务必小心圣教。”

 “……此话何意?”

 “不知,但话已带到,告辞。”

院主见寰尘布武的人迅速离去,一时没有反应,最后慢慢转过身,让人合上了院门。灯火通明的紫荧古院外,竹海一片深沉,再往南去的群山里,正有一骑绝尘而来……


次日清早,先行撤退的卑弥呼等到了归来的人。位次仅次于自己的圣教圣使归六尘,昨夜突袭了大河南中麓的几处有反应的龙穴,折损了不少豢养的吸血鬼,一无所获,还好最后全身而退,但依然有些狼狈。

 “这不是圣使么?真是辛苦了。”卑弥呼迎出来,一脸讽刺,“这是遇上了那家劲旅,竟然将圣使弄成这样。”

归六尘一身黑衣,正在掸灰,卑弥呼捂着鼻子站得老远。

 “圣女请息怒!据我所知,中域有一句话叫做‘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会让人十分的愤怒。但是,我更相信另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归六尘拉起嘴角,笑得甚是僵硬,像个僵尸一样,“您现在不是应该好好总结一下错误出在了哪里,以免下次再出意外啊。”

“归六尘,你不说话我也没打算把你当哑巴!”卑弥呼怒道,“你还有脸说我,你找的龙穴呢?”

“没有什么新线索,其他的还需要玉先生帮忙判断一下。”

“玉先生?这次可是听从他的建议进行的行动,结果呢?”

“玉先生所言没有错误啊,”归六尘继续僵硬地笑,“是有意外发生。”

“哈!”卑弥呼冷笑,“圣使真是越来越能言善辩了,但这也无法证明你也被耍了的事实!”

 “圣女,愤怒不能解决问题。我相信圣教主的指引,即便充满着如此多崎岖,但我们终于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归六尘有些悠哉地道,“我们暂时找不到龙魂印,但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啊。”

 “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卑弥呼道。

 “总会有的,你要相信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情,只要可利用,只要我们有心,有耐心。”

 “呵,只怕在你的耐心到达目的之前,寰尘布武和章武韬义就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圣女,你还记得玉世论说过的话么?‘寰尘布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释放那个被镇压的魔鬼。’所以他们的目标始终围绕在镇压那个魔鬼的东西上,而恰好,那四样圣物和圣教主的降临没有冲突,我们没有必要去在乎他们的目的。而章武韬义则是我们最好利用的对象,他们天生和寰尘布武相克,而纪无双又是一个只凭个人名望召集下属的上司,对如何管理运作一个组织完全没有认识。圣女,实际上,我们才是真正占上风的人。”

 “依你之见?”

 “我们可以继续和玉世论合作,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章武韬义,是一样的。”归六尘张开双臂,“我们的圣主终究会降临这个世间!”

 “圣主终究会降临!”


入夜时分,灭剑阙,令狐山庄。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山庄门口,为首的是一个眉目甚是夺人的大小姐,一身华丽的织锦贴身裁成,箭袖束腰,外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自侧门进了大院,将手中的马鞭丢给看门的小厮,众家人见了都行礼道:“大小姐!”

 “爹!巧妩!我回来了,人哪?”她声音高亮,进了门就嚷嚷起来。

 “哎哟原来是令狐家大小姐回来啦!”门外围观的群众伸长了脖子,令狐家大小姐巧妘还是那么性如烈火。

 “我爹和妹妹呢?”

 “老爷和二小姐都已经回来了,但是……”

大小姐眉目一竖,仿佛烧红的剑锋,吓得小厮愣是补不出下半句。见状,大小姐挥了挥手,“吞吞吐吐,行了,妹妹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下去吧。”

小厮如获大释地跑了,然而令狐巧妘却在挥手时觉得有些不太对,常年习武,只觉周身气息有些不太对,但是却又觉得是杞人忧天,于是迎着红似血的夕阳,踏进了父亲的书房。

巧妩正跪在地上,巧妘进来的时候,令狐阙尚未停止斥责,见大女儿来了,才顿了顿,“回来了,矿上怎么样?”

巧妘给巧妩使了个颜色,巧妩眨眨眼,巧妘轻蹙了一下眉头,才回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最近地动频繁,我已经命工头将工人都撤出来了。之前遇难的矿工抚恤也发下去了。”

“抚恤的事情你应该再仔细些。”

巧妘笑了笑,“我办事爹还不放心?我可是将银两物品一家一家送到的,没假他人之手。”

令狐阙冷硬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向巧妩道:“你回去吧,我允许前不许出来。”

巧妩以往玩闹被关,是会撒娇求情的,而今日却一反常态,淡淡的,“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你!”

巧妩见令狐阙又要发作,忙按下巧妘道:“爹,小妹的事情我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她就算年纪小些不懂事,但蒙您多年教导,不至于是非不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酌情处理吧。”见令狐阙没有骂自己的意思,便接着劝道,“女儿虽然不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但是依女儿看,这事儿是有待商榷的。再说炼影秋光已经拿回来了,冷家的那位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事您就从轻发落了吧。”

但是巧妩却不领情,跟个棒槌似的,“姐姐,爹爹恼的是我放走了冷飞星,但我已经带回了炼影秋光。而我,只是不忿爹爹助纣为虐,协助圣教欺负孩子罢了。”

令狐巧妘:“……妹妹你……”

“爹爹一直想要的就是剑,如今已经拿到了。爹爹容不得冷飞星,便和圣教联手害他。可在女儿看来,若要报仇,那就真刀真枪地去,为什么要用阴谋诡计?再说,冷家和令狐家的恩恩怨怨我不想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她有些哀戚地道:“我的亲生爹娘没了,从小把我养大的娘也没了,只剩下爹爹和姐姐。至于冷飞星,我若说他是冤屈的,想必没人信,甚至连我自己的不能完全相信。可是,若他就这么没了,日后知道真正凶手的时候,我该如何自处?爹爹就算不顾女儿,但若被人议论仇恨蒙心不问清白错杀无辜,令狐家的声名也要受损。为了一把炼影秋光,值得吗?”

“放屁!”令狐阙猛拍桌子,“为父这么做是为了报仇!是为了雪耻!任霏霏我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她还不知满足,那是咎由自取!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之前的事的,现在,马上、立刻,滚回你的屋子里去!”

“爹你别生气啊……”巧妘忙劝,又对巧妩小声道,“还不快走!”

“圣教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与虎谋皮,爹爹还是多小心着些吧。”令狐巧妩离开前留下这么一句话,又把令狐阙噎了个半死。

“反了!反了反了!真没想到她这么不肖!气死我了……”

巧妘心里早就觉得冷飞星的事儿蹊跷,但到底在家里,她是个办事的,不是拿主意的。以她的脾气,要么提着剑去把冷飞星切了,要么就抓着线索一查到底绝不手软,但是爹爹七拐八绕的,她不明白也不好插手。何况对于母亲,她本就感情淡薄,但是之前的话听了心里头也不好受。可是现在妹妹触了霉头,心想为了把那丫头捞出来打一顿只能暂避老爹之锋,转移话题道:“爹别生气啦,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让我吃个安稳的团圆饭好嘛。”

“你倒是替她撒起娇来了,饿了就吩咐厨房,想吃什么自己说。”

“好好……”

入夜时分,巧妘将借机叫出来一起吃顿团圆饭的巧妩送回屋,她常年在外跑矿山收租,和巧妩相见不多,虽然知道并非亲生妹妹,但到底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亲厚。

“巧妩,你跟姐姐说,干嘛顶撞爹?虽然这事儿我也觉得不利索,但你那顶撞他可不是要吃亏。”

“姐姐,我这次出去,亲眼看着亲生爹娘死了,却找不到凶手。爹爹所说的凶手,却是救了我的命,又被圣教坑害。你不知道,当时那个圣女为了控制冷大哥,将我和冷大哥带着的那个孩子一起压制在一个结界里动弹不得。若是冷大哥反抗一分,我们所受的压力就会重十分。姐姐,你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光明磊落的么?”

“圣教竟然这样做?”

“可是爹爹不管这些,他先是在意炼影秋光,后来又在意那个孩子身上爆发出来的莫名的力量。”令狐巧妩想了想道,“那股力量非常可怕,那个孩子的眼睛彻底变成了金色,冷冰冰的,根本不像人……就像……是一个魔神一样。”

“……巧妩……”令狐巧妘抱了抱妹妹,“不要怕。”

“姐姐,我不怕冷大哥,也不怕那个孩子,我怕的,是爹爹被圣教利用暗算。他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巧妩,听姐姐一句话,你还小,功夫也不到家,有什么事,交给爹爹和我就好。但是千万别莽撞,知道么?”

“知道了……”明显是不服的口气,巧妩别过头去,“姐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有些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说就惹爹爹生气,连你也不肯听。”

巧妘噗嗤一声,“我哪有不肯听,你若是想好了的话,说多少都行。”

巧妩这才算展开笑容,点了点头,“还是姐姐好!”

姐妹二人有聊了一会儿才各自道晚安散去,令狐巧妩推开房门,刚刚点上蜡烛,差点就叫了出来,对方捂住了她的嘴,“别喊。”

令狐巧妩惊魂甫定,“悲……悲中泣?你,你你你怎么在我屋里!”

“走。”悲中泣道。

“等等,去哪?”令狐巧妩挣扎道:“你不说清楚我不跟你走的!”

悲中泣皱眉,一张冷脸少见的有点急:“不走来不及了。”

“发生什么事了,悲中泣大侠,你能说清楚么?真发生什么大事了我不会抛下家人独自逃跑的!”

“黑色的,吸血鬼。”

令狐巧妩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我家附近从来没有过这东西!”她猛地打开门,发现姐姐离去时尚清明的月色已经变得绯红,有奇怪的异味儿弥漫在空中,粘稠而又森冷。悲中泣走出来给令狐巧妩套上一件斗篷,自己也拉起斗篷:“戴好。”

“谢谢。”巧妩道了声谢就冲进夜色里,急急朝着姐姐的屋子方向奔去,悲中泣看阻挡不了她,只得道了声“得罪”,揽起她迅速飞掠至令狐巧妘的院子里。

巧妘正站在院子里,就见妹妹从天而降,也吓了一跳,“你跑来干什么!”见到悲中泣,“你又是谁!”

“姐姐,他是无言悲中泣大侠,专门来告知我有危险的。”

“悲中泣?”令狐巧妘自然是听说过此人,打量了一下妹妹,却发现悲中泣一双寒星剑目瞪着她,顿觉不可失了气势,上前道,“多谢大侠特地前来,不知还有什么事?”

悲中泣却没有回答她,扭头看了看西院,皱眉,“快走!要出事!”

巧妘顿了顿,也披上斗篷,招来近卫道:“吩咐各个院子,不要贪恋细软,不要乱,跟着各院管事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立刻去!”转头道,“西面是爹爹的院子,我得亲自过去。”



第十六章子宁不来

令狐阙没有休息,书房的门也打不开,巧妘终于耐不住,一剑劈开门闩冲进去,发现竟也空无一人。

悲中泣搬来时最急于离开的人,现在他反而最为冷静,两个少女团团转的时候,他道:“没有密室吗?”

令狐巧妘道:“有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不知道在哪。”

悲中泣上前,“站远。”而后在侧面手抚书架,轻轻一震,所有的书都从书架上掉下来,器皿皆在震动,“有了。”说罢,也不顾一地的书籍,打量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金貔貅,探出手去,轻轻一拧,两架缓缓挪开,露出后面的一扇暗门。奇怪的是,这机关门看起来似乎没有关好,巧妘见状忙上前一把推开,“小心!”悲中泣用斗篷挡了扑出来的黑灰,将两姐妹推开。

“这是什么东西……悲中泣大侠你……”

“我无妨。”悲中泣借斗篷运力,掌风将通道内的黑灰全部逼退,才回头道,“梦好你们的口鼻,保持灵台清明,随我来。”

三人进入地道后,却没有人注意,被逼退的黑灰悄然化为千万丝,沿着黑石墙面,延展向外,与外面黏腻的空气融为一体。

接着密室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令狐巧妩差点从台子上掉下去,脚下一分便是断处,下面流淌着滚滚黑气,中心的地方有一团东西,太黑了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黑暗和寂静里传来的只有撕扯血肉和骨头碎裂的声音。

“血傀。”悲中泣手中轻轻一弹,古亭西风出鞘,剑色银灰,无有半分光芒,但剑气方释,周围弥漫的黑气便迅速逃逸,围在了那个丑陋的血傀身边。

血傀回过头来,对这群不速之客怒吼了一声,而悲中泣手中的剑气已经扑了过去。

    三人高的血傀有六只手,还有一条巨大的尾巴,朝着这边扑过来,却没能离开那个台子,令狐巧妘趁隙向将一颗常用的火明弹射向空中,照亮了整个密室,接着她就后悔了。地上不满了残肢断臂和血肉,还有不完整的头盖骨,黑洞洞的眼眶永不瞑目。黑气退却后,血腥腐臭的气息全部泛了上来,而在这一地的狼藉当中,那个血傀被一条极粗的铁链拴住,一头没入地下,一头则是……从脊椎当中伸出来。

令狐巧妩当即就晕了过去。

令狐巧妘已经拿不住手里的长鞭,颤抖着转向悲中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悲中泣的第二剑已经起式,巧妘没见过这样的招数,剑里带着的是凄凉孤寂,肃杀萧瑟,不显眼,不夺人,但是没来由的让人想起深秋初冬的寒风,穿过厚实的衣袍,入骨透体。

食人血肉的血傀竟然被这样的一剑震慑住了似的,疯狂的挣扎和吼叫一时没了声音,脊柱上穿出的铁链正在滴着黑色的污血,倏然无声间,一股无处言说的悲愤自剑而出,穿透了怪物的心脏。

令狐巧妘流下了眼泪,昏迷的巧妩的眼角,也流下了泪水,那只怪物嗷嗷叫了两声,竟然也似有悲意,但让人意外的是,它的心脏虽然被洞穿,却完全没有重伤或者死相,反而伤口处露出一丝淡淡的金色,却立刻被它捂着挡住了。悲中泣轻轻疑惑了一声,跃上了那血傀所在的台子。血傀似是有些怕他,躲到了一边,这时才从台子上看到,有一柄黑色的长剑,静静躺在那里,上面有一把握着它的断臂。

悲中泣拿起断臂,正欲离开,那血傀猛扑过来,似是不让他将断臂拿走,嗷嗷大叫,伸开了六只爪子,恶臭气扑面而来。无奈悲中泣身形极为灵活,轻轻几下就跳出铁链的范围,那怪物急地乱跳乱叫,不甚灵活的尾巴到处乱扫,骨肉横飞。

然而这边令狐巧妘接过悲中泣手中的断臂时,彻底跪倒在了地上,哭声终于压抑不住,从低低的呜咽,成了嚎啕。

剑是炼影秋光,那一截断臂的袖子,便是令狐阙的手臂。血傀还在那里挣扎,和脊柱上的链子作斗争,时不时嗷嗷仰天大叫,发现无计可施的时候,就伸着脖子去吞噬那些黑气,越吞越多,挣扎也就越来越猛烈。悲中泣觉得不能再拖了,这么下去外面接应的人会等得着急,于是再度运剑,无穷的悲愤剑意凝成一股恨,朝着那血傀招呼了过去。血傀笨拙躲不过,生生受了一式连环,依然不见死状,但是胸口的东西却是露了出来。那团金色的东西发出极亮的光芒,而昏厥过去的令狐巧妩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悠悠醒转过来……“……什么……这是……龙魂印,不对……”接着她就看到了姐姐怀里的炼影秋光,和那一截断臂。

“不可能……这不可能……姐姐,姐姐!这不可能的,爹爹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破坏掉胸口那个金色的东西,才能除掉这怪物。”悲中泣打断道。

“……我去。”令狐巧妘喃喃道。

“姐姐!让我去,那个东西的力量和龙魂印上一模一样!”

巧妘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悲痛欲绝,却也冷静决然,“让我去!”而后低下头,将炼影秋光从断臂的手里拔出来,“悲中泣大侠,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悲中泣点了点头,将令狐巧妩强行带到了一边。巧妘走到台子上,看着这个对她毫无攻击意思,只会不断挣扎恐吓的怪物,抬起了剑。

    巧妩功体属刚烈,又借炼影秋光之力,直直扎向胸口那团金色,将全身内里灌注其中。那金色虽然是龙气凝结,但并不稳定,被巧妩这一攻击,顿时不稳,朝着那怪物的四肢百骸扩散而去。悲中泣大叫:“快躲开!”

    “……嗤……”令狐巧妘正欲拔出剑,却发现根本动不了,而金色的力量走过血傀的眼睛的一瞬间,仿佛唤醒了什么似的,它吐出了两个模糊的字,太快太远,让人几乎无法听闻。但令狐巧妘和巧妩都听到了,愣神的电光火石间……

令狐巧妩的眼前绽开了一片夹杂不清的颜色,不知是血是泪还是光,最后归于一个黑色的阴影,和耳边的风声。

好像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发足狂奔,接着一声巨响之后,世界归于了平静。

“……儿呀……”

模糊的声音,比古亭西风的悲更真,戚更切,巧妩想:“就像做梦一样啊……”

大概是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了。


“白儒飘雪的消息,令狐家灭了。”阅天机推开御书房的门,葬魂皇抬头,“什么?我看看。”迅速扫过,“爆炸?还有龙气?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令狐家出事是有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阅天机道,“内线的消息,圣教并没有除掉令狐阙的意思,他们之间还有合作。龙穴事发之后,他们只是着手除掉当时参与围捕冷飞星的那一村子人。”

“是你让白儒飘雪去提醒悲中泣的么?”葬魂皇忽然问。

“我让白儒飘雪盯着令狐家,悲中泣则一直盯着令狐巧妘。时间上,令狐阙带着二小姐前脚抵达没多久,大小姐就回来了。二小姐巧妩和父亲之间发生了很大的不快,是因为冷飞星的事情。”

“奇怪,并没有他们必须翻脸的契机。”

“是的,所以白儒飘雪还在调查中。灭剑阙这次爆炸,带来的问题是方圆五里之内都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黑色物质,体弱之人沾之即病,很快就会死亡。圣教的人也赶过去净化处理了,总之事情有些失控。”

葬魂皇皱眉,“有人活下来么?”

“悲中泣带着令狐巧妘在最后一刻离开爆炸的中心点,算是没有当场死亡,但是他们也沾染了不少黑色的物质。悲中泣拒绝了圣教帮助,白儒飘雪找到他们之后,悲中泣已经带着令狐巧妩过来了,估计此时应该已经抵达鲁伊塔镇。”

“那这事就等他们来了再说。”葬魂皇揉额头,“紫荧古院那边呢?”

“到访的人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是朝阙山的一名散修,自称恶道人,他的养女袭玉最近莫名生了病,这位道士有些本领,所占结果,女儿之病似与六云琴相关。”

“谋师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暂且静观,绝不先于人动手。”

“是因为六云琴?”

阅天机点点头,“六云琴连通中域地脉,如果圣教当真咬住龙魂印不放,必然会有所动作,接下来先看看他们如何安排六云琴之事。何况上次六云琴震动,对魂皇造成的损伤极大,这次必须多做些准备才是。”

“呃,好,好吧。”葬魂皇结结巴巴,心里想的却是,“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控制不住的。”接着道,“谋师说的是,再说六云琴有异动,我们不做反应的话那倒是奇怪了。”又看了看计时的滴漏,“快到中午了,吃过饭就去休息一下吧,我让人叫知书过来顶一会儿。”

阅天机称是,正要告退,却被葬魂皇按住,“对了,你烧退了吗?”

“……”

葬魂皇立刻拉下脸,指了指壶天的方向,“别回去了,吃药,休息!”

“……”阅天机到底没憋出来一句反驳的话,他也确实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又帮周瑾布了一重辅助阵法,实在是困倦,便乖乖去壶天睡觉了。

然而一段安神香,也抚不了世事重重,心中担忧。不过匆匆两个时辰,阅天机和葬魂皇有相继到达了御书房,案上的卷宗没有减少反而又高出一截,附带一个憔悴的暮云知书。知书之前看顾冷飞星,又过来替了两个小时的活,这下终于可以去休息了,君臣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就各自交接了事务开始忙。

“带回来的血蝠和低等血傀的初期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葬魂皇指了指阅天机案上的东西,“和冷飞星身上中的东西差不多,圣教给他用的量很大,差点就没命了。这贼喊捉贼的手段,他们倒是玩得起劲。”

“这个消息我们掌握了也只能暂时稳住北边的局面,最近爆发莫名病症的几个村子也是和这东西有关,现在既然拿到了源头,御医馆应该会更有效率。”

“南方不在能力范围之内,我们的消息,纪无双也未必相信。”

“这件事可以让白儒飘雪去旁敲侧击,她和纪无双、莫涉心都比较熟悉。”阅天机道,“她人已经回到两分亭了。”

“圣教的人会不会察觉白儒飘雪的目的。”

“难说,但臣相信白儒飘雪的应变能力。”阅天机手下不停迅速拆阅批复,“紫荧古院已经答应出借六云琴。”

“六云琴尚未出世,即便出世,移位不会导致不可知的后果吗?”

“古院应该是有自己的办法来维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可以出借。”

“如果超过时间会如何?”

“……不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阅天机道,“不过臣有一事尚未向魂皇请教。”

“某时请讲。”

“魂皇,您确定煞气的爆发,的确并非您的本意,没有受到自身情绪的影响?”

“唔……”葬魂皇支吾,“还好……”

“魂皇。”

“有……”葬魂皇埋头书写,嘴上可不敢承认,自阅天机三年前离去,他就存了得过且过,过不得便随之堕的心思,那必然是要惹阅天机生气的。

却听阅天机叹气,“是臣之过。不过魂皇放任之举也是不该。”

葬魂皇听了笔,腾出手去轻轻拽住方才落座一旁的阅天机的袖子,细长的眼睛眨了眨。阅天机见他又要撒娇,抽出别在腰上的拂尘作势要打,却见他笑起来,“总归都过来了不是,最近这么忙难免落了两日抄经,日后补上还不成么?”

阅天机没好气:“敢问魂皇今年年岁几何?”

葬魂皇探手握住了阅天机的手腕,一副有你在天就塌不了的模样。阅天机叹气,抽出手来推开挡在面前的一叠卷宗,“既然魂皇不是三岁稚子,那臣便要向魂皇讨教几个问题。”

葬魂皇收了嬉闹的神色,听阅天机问。

“臣请问,双星从何而来?”

“神魔之战末期,奇皇与天尊制衡无法打破,奇皇便暗中炼化星辰,就是天魁星,也就是我。天尊之子圣灵得知此事之后,也集信众之力,创造神曲星,就是纪无双。”

“臣再问,神魔之战起因为何?”

“……这个,并没有明确的记载。”葬魂皇看着阅天机道,“你之前说过的。”

“为何不详,疑点何在呢?”

“鲮冰的祭族有回溯之能,可回溯的古卷中记载魔尊奇皇和天尊都是创世之神,天尊掌光明兴荣,奇皇掌黑暗枯朽,其中应再有一神主二者之间,只是不知为何无法回溯。”葬魂皇回忆着所读到的内容,“中域向来以存史自傲,有多位著名的史官,都认为所谓神魔之战,与二王相争同理,不过是为了世间的主导权,最后成王败寇罢了。”

“若以此观点为凭依,魂皇认为,奇皇败,被天尊封印。若是奇皇当真还存于世间,那他会甘心受制么?”

“怎可能甘心?”

“若魂皇是奇皇,世间存留了魂皇这样一个自创的天魁星,你会怎么做?”

葬魂皇沉默,半晌才道:“……会夺舍。”

阅天机起身,以臣子礼拜道:“臣妄离三年,致使魂皇陷入煞气侵魂的险地之中,然此三年,臣也得知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其中一样,便是奇皇的降星夺舍之法。神魔之战的结局,乃是天尊以四圣器封印,并封入四域为契。天尊座下圣灵、冥灵、席萝各守一域,各掌一器。至于迷域,只与中域相通,守护神乃是自然诞生的祸伯姬,也掌一器。‘四器灭,则奇皇出。’臣本来所知不过如此,想其若利用得当那便应当是一大助力,但是……”

“阅卿……”葬魂皇忽然不知为何不想听下去。

“臣发现,四圣器因四域之间变动演化早已开始松动,且有未知之力干扰奇皇苏醒,导致煞气爆发异常激烈。魂皇,如果有谁能在四圣器上做手脚,其一,必然是对四圣器来历十分清楚,必是威胁。其二,若奇皇被蒙蔽选择夺舍,您该如何自处呢?”

葬魂皇低着头,良久才有动作,却是起身,轻轻扶起阅天机,然后一把抱紧。阅天机本能地要避开,却不料对方直接扯住了他宽大的袖摆,这样一迟疑,便被满满地笼住了。

“被夺舍我就又要失去你了,我不想让别人碰你,你在这里我就不会任由自己堕落下去。”葬魂皇默默地一遍一遍说给自己听,试图控制住快要改变的心跳。“没有回应也好,装不明白也罢……可若有一天你又要离去了,我堕不堕,不过都是心如死灰,所以只要你在,你担心的一切其实都不会发生……”

可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但这不妨碍阅天机读透葬魂皇把注压在自己身上的心思。说到底这颗天魁星降世不到十年,心性直白的很,喜欢便是亲近,不喜欢就是一刀。如今缠着拧着地赖着自己,无非就是怕再有一次三年前的事情罢了。

像个怕被丢掉的小狗似的,还是红色的,热乎乎的,忍不住了就会扑上来,湿哒哒地舔一口。

“……魂皇……”

“我不会遂了三古奇皇的心的。”葬魂皇把下巴枕在阅天机的肩头,声音轻松且带笑,眼神却依旧笼着一层阴霾,神色亦是疲倦,“你放心,六云琴之事我知道会很凶险,但我信你的安排。”

阅天机没有动,葬魂皇安心地靠了这一会儿,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这么睡着了。察觉的时候已经呼吸绵长,阅天机有些诧异,只能叫了人来一起把这个大家伙半扶半拖地放在了榻上。动静太大弄得葬魂皇有点醒,见阅天机还在,就果断蹭过去枕着他的袖子,继续梦周公去了。阅天机费了半天劲最终决定把外袍脱了留下给他当枕头,披了件斗篷准备离开。

这个样子的葬魂皇更加像个小孩子,连侍者都忍不住掩口轻笑。一边送阅天机一边道:“谋师不知道,魂皇向来浅眠的厉害,一丁点响动就醒了,谁得像今天这样沉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我倒是不知道。”阅天机心想,问道:“魂皇是自到中域后,就浅眠么?”

“呃……这具体的可能得问问策书大人,策书大人来给陛下诊过脉。之后也见过几位名医,也扎过针,总之没什么用处。”

阅天机蹙起了眉头,“劳烦备马,去策书府。另外,今日你对我言说之事,不要让魂皇知道。”


到策书府的时候,暮云知书还没睡醒,阅天机就在书房等到了晚饭,顺便拿起桌上一本圣教教义的《普世书》,看到了掌灯时分。

知书的书房布局和阅天机很像,但屋外不是葱茏的竹林,而是各式各样的植物。有蔽荫遮日的枫藤,有已过了花期的蔷薇架,还有一丛一丛的牡丹月季,不过这都不是这里最抢眼的。一树一树的银杏笔直地布满了整个院子,阅天机想起来自己在外的时候,知书还偷偷地给他送过白果。

“先生?”知书是跑着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得了吧先生,冷飞星还在我家里躺着呢!”知书看见阅天机手边有一壶茶,问,“先生沏的?”

阅天机点头。

知书立刻抓过一个茶杯,到满之后咕嘟嘟地灌下去,仿佛豪饮一碗酒。

“知书的风格倒是越来越奔放了。”阅天机道。

“先生知道的,弟子要顾着朝上一堆事儿,还要照顾这些花花草草,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闲情雅致,多好的茶也只能当水喝了,忙起来的时候我直接就着壶喝。”

阅天机:“……”

知书:“不是这个壶。”

阅天机决定不谈这个话题,“最近在看《普世书》,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新想法,空域天督教的《圣音》比这个好看多了,越是本源的东西看起来越有意思。”

“《普世书》本就是节选了部分《圣音》里的东西,教义部分为了和中域调和也做了修改,修改拼凑的东西自然是没有本源的好。”

“不过弟子最近倒是有些别的心得。”知书道,“炎宕血海的岩浆血火,冰湖宿的千年冰封,东海上逐渐枯竭的金石髓,还有导致海国那场灭顶之灾的意外,这些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而且形成的时间,若是仔细追溯,都可以划归到神魔大战期间。”知书摸了摸鼻子,“鲮冰族的回溯当真是个厉害的东西,虽然时间久远还是丢失了不少线索,但是毫无疑问,神魔大战期间,遭受创伤最大的,就是沉域。若不是在回溯中亲眼看到,弟子简直不能相信,原来的炎宕血海,竟然和中域最为山明水秀的地方也不遑多让。”

“沧海桑田一夕变换,此等能为,非神力不可及……”阅天机道,“非神力不可造的孽。”

师徒二人沉默了一时,阅天机起了话头,“知书,你魂皇之前煞气爆发,你是不是四处求过医?”

“是的。弟子记得跟先生特别提过,有一次遇到了一个很是有些本领的白衣人,自称藏朝谷。就是他点破陛下的病因,先生当时还说,这个人你或许认识。”

“是肯定认识。”阅天机道,“玉藏朝谷未知归……他倒是好胆魄,只恐怕是做了一件他自己都难以预料结果的事情。”

“先生说的是谁?”知书问。

“朝谷玉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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