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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不觉得他好像一只乌鸦?”周木突然说道。
“你又幻视了?”柳白瞥了周木一眼,他这个朋友经常把别人看成奇怪的东西,有一次周木说他好像什么来着,哦,对了,金鱼。
“有些困。”周木打了一个哈欠,他哈欠打完之后,泪眼摩挲的瞅着柳白,鼻子有些囔囔的,所以说话不太清晰。
柳白静默的瞧了周木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周木这阵子幻视的毛病还没好,嗜睡症却愈发严重了。
“再坚持一下,下了老张的课你直接回宿舍补觉,我给你带饭。”
“谢谢啊,真的是有些挺不住了,你看我哈欠打的鼻涕都快留下来了?”
周木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柳白看,确实,鼻头都有些红了。
“抽空去医院看看吧!”
“检查过好几次了,医生根本检查不出什么问题,说我可能是最近免疫力低下,结果给我开了一千多块钱的补品,哎呀,那个医生好像长的也有点像乌鸦,你说他跟老张是不是兄弟俩,我怎么瞅着还有点像呢?”
“周木,你不要开玩笑了,老张到底哪里像乌鸦?我说你啊,就是因为总是胡思乱想,幻视的毛病才好不了的。”
“就是很像乌鸦啊,总喜欢叽叽喳喳的乱叫和舔弄自己的羽毛,他每次张开嘴笑的时候,眉毛猥琐的耷拉着,我都能看到他后槽牙里塞着的虫子,这不是乌鸦是什么?”
“塞着的虫子?周木,那不是虫子,是老张镶的金牙。”
“金牙?怎么可能是金牙呢?你没看到它在那里蠕动嘛,好恶心啊,老张每次笑的时候,那虫子总爱往外爬。”
周木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说的正兴奋的时候,突然闭口不言了,然后就又开始打哈欠。
柳白实在不知道周木是怎么把老张看成乌鸦的,话说前两天周木还说老张像哈士奇呢,吐着舌头对着孔雀摇尾巴,哦,孔雀是我们的院长,周木说,老张摇一次尾巴,孔雀就开一次屏,所以那天,周木看了一下午的孔雀开屏。
周木说,人和动物都是由相同的分子构成,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是这种本质在某种程度上被隐藏了起来,所以很难发觉。
可在一些人的眼中,这些分子可以随意的排列组合,所以你会发现,他即是人,也是狗,偶尔也会是个乌鸦。
所以幻视症其实是老天爷的一种恩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乌鸦站在讲堂上上课。
“周木,你说我报考老张的研究生好不好?”
“挺好的呀,老张不是刚刚才说,他又拿下了一笔实验经费嘛,咱们院里最有钱的青年教师就是他了,跟着他有前途!”
“你说的是,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赞成,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老张呢。”
周木皱了皱眉,桌子上的纸被笔戳出了一个坑,他其实想说,张祥语这个人很恶心,他又想起他嘴里爬出的虫了,克扣学校统一发放的奖金就算了,还喜欢独吞学生实验成果。
周木这样的话从来没有对别人说出去过,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去,也不敢指责别人,周木想,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成熟还是怯懦。
周木突然觉得身上很粘腻,像是被头发缠住了一样,随即被一阵巨大困倦感压倒,歪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柳白侧头看了周木一眼,那人话音刚落,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是有多困啊,鼻涕还是流出来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周木已经清醒过来,还兴致冲冲的拉着柳白去二食堂吃蛋包饭。
“你现在倒是很精神!”
“上课睡多了嘛。”
“下午的报告会你还是不去?”
“我还是别去了,上次在那里被院长点名批评,我也是很尴尬的,我就不要过去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也是,那我找个学弟帮你签到好了。”
“把你找的学弟的微信发我,我给他发个十元的红包,本来就是院里找人充场听会,人家说不定还不爱去呢,就当是我十块钱交换他一小时。”
“哪有这么多事儿?就是学长让学弟帮个小忙,我们做学长的找学弟帮个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周木放下手里的筷子突然伸手摸了摸柳白的嘴角。
“你干嘛?有米粒儿?怎么感觉这么gay里gay气?周木,你不是吧?”柳白一阵恶寒。
“长牙了!”周木突然说。
“什么?”柳白一头雾水,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估计周木又把自己看成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果真啊,该去医院看一看了。
周木低头皱了皱眉,他其实想说,我看到金鱼长牙了,牙齿很长,从嘴角突出来了,但是他不能说,不能说,柳白你每次说找学弟帮忙那种以大欺小的时候,你的牙齿就会从嘴角长出来,尖尖的,有些像变了种的鲨鱼。
周木吃完饭后,没有去宿舍睡觉,反而去找了孙尧,那是他们院系的老教授,年纪挺大了,退休之后又被返聘回来的,周木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孙尧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周木给孙尧带去了一份礼物,是一个仓鼠笼子,里面呆着转轮玩具的那种。
“孙老师!”周木敲了敲门。
孙尧冲门口看了一眼,摘下眼镜,放下手里的书,向周木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接着起身去给周木倒了杯茶。
“孙老师,不用这么客气的,哪有长辈给小辈倒茶的理儿。”
“什么大啊小啊,上啊下啊的,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上茶是应该的,要不然那是我礼数不周。”
孙尧淡淡的说道,他语速很慢,可能一个人经历了太多岁月,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带着些时间的沧桑感,不过正因如此反而格外浑厚温和。
“哦,对了孙老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周木双手把东西递上去,在他眼中,孙尧是一直带着眼镜儿的仓鼠,所以他觉得要是能给他送一些仓鼠玩具就好了。
“诶,谢谢,谢谢。”
孙尧拨动了一下笼子里的转轮,因为岁月而浑浊的眼底,突然露出了几分明亮的光彩。
“是仓鼠吗?”他突然问。
周木一愣,觉得又是自己多心,随即笑了笑道:
“对啊,是给仓鼠玩的笼子呢,你看里面有转轮,可以趴在上面滚来滚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在你眼中我是仓鼠吗?”孙尧静静的望向周木的眼,八十岁的老人总是带着些不同于常人的平静淡然。
周木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那种病,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吧。
“对啊,是仓鼠呢。”周木说的十分坦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坦诚过了。
“哦哦哦,那还不赖。”
老人眯着眼笑了。
“您怎么发现我跟你一样的?”周木没有太多的惊讶,甚至由于找到了同类而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嗜睡症=。我经常看到你不自觉的昏睡过去,我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你和柳白那孩子的对话,才敢确认的,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偷听的意思。”
“那孙老师您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呢?”周木突然问。
“是长着长长头发的猫,你的头发太长,所以经常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梳理。”
“是这样啊!”周木叹了一口气,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长头发的猫,缅因猫种类的?
“那您现在情况有好转吗?”周木问。
“嗜睡的毛病是解决了,幻视的问题,还一直存在。”
“那嗜睡的毛病怎么好的?”周木有些激动,他之前从未期待过嗜睡的毛病能好。
“周木,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嗜睡的?”孙尧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他押了一口茶道。
“有些年头了,起初不太严重,近两年才越来越严重,尤其是近期,发作的很频繁。”
“那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什么场合开始犯困?”
“什么场合?我一直以为这个是随机性的。”周木惊讶道。
“我之前做过一个统计数据,是根据我什么时候会嗜睡来分析的,结果表明,它确实有发作的诱因。周木,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嗜睡发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父亲的事情您大概也听说过,孙老师,其实我高三暑假的时候就撞破了他和商界的人有幕后交易的情形,你能想象吗?每天吃饭的时候,我都能看到我的对面坐着一条带着金丝眼镜吐着红心子的毒蛇。
可是我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逃避,甚至是包庇,后来建筑商偷工减料导致工人死亡,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勇敢一点去指责他,去告诉他我不想他这么做,告诉他,父亲您的行为让我鄙视又厌弃,是不是情况就会大不相同,可是孙老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待在角落里,就跟你说的一样,梳着我长而厚的头发。”
“很内疚吗?”孙尧蓦地问。
“不仅仅是内疚而已,孙老师,这种心情您是不会理解的。”周木皱了皱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内心深处积攒多年的秘密,那是一片荒芜泥泞的沼泽,周围有腐烂掉的尸体,肮脏而丑陋。
“我理解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种病症发生。”
周木其实想问,那您当初是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突然看到了孙尧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非常沉闷的哀思,周木选择闭口不言,伤痛之所以是伤痛,就在于它就算是好了,疤痕也永远不会消失。
“周木,你还没有发现嗜睡症发生的规律吗?因为虚伪和不真实产生的世界,我们太过怯懦,选择了逃避,嗜睡的情况才会出现,这是我们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嗜睡让我们的大脑屏蔽了这些信息。
上帝赐予我们不同于常人的视角,可是我们却没有对抗这个世界的勇气,这才是我们嗜睡的原因。
周木,偶尔可以出来晒晒太阳,剪剪毛发,头发太长也不是好事儿,你总不能由着它一直长下去。”孙尧说。
孙尧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给他略微佝偻的身影撒上了一层金粉,像是古希腊立在广场上的雕塑,苍老却又充满活力,他又拨弄了一下笼子里的转轮,空气中传来一阵吱扭扭的滚动声,好像撩动了某种东西的弦。
周木突然生出了一种极大的悲哀,这种悲哀源自于对过去的哀叹,哀叹于过去怯懦不堪的周木,包庇他父亲的周木,甚至是厌恶到极点也不敢指责别人的周木。
周木突然感觉到了他身上过长的毛发,厚重又油腻,这是他躲在人群里的保护伞。
不能一直任由它生长,是吗?
周木看着孙尧逆着光站着,想起了古罗马时代的角斗士,他甚至看到了孙尧眼底带着闪电的光,执拗威武,威风凛凛,骄傲又倔强,周木觉得他的后背有些发热,这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感觉。
“孙老师,还有别人也跟我们一样吗?把别人看成稀奇古怪的动物的?”
“很少,我之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也是这个样子,不过后来它痊愈了,再也看不到了。”
“痊愈了?怎么痊愈的?”
“不知道,不过这个人你肯定认识,就是张祥语。”
“老张?孙老师,你是说,老张曾经跟我们一样?”周木有些难以置信,他又想起站在讲台上的乌鸦和孔雀面前的哈士奇了。
“没错,他之前跟我们一样。”
“真是去他妈的,老张个人渣,当初侵占我大三时期的研究成果,我没敢吱声,现如今我绝对得去举报他,还有我得告诉柳白,绝对不能报考他的研究生,早就觉得他够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