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出头,天已大亮,透过薄薄的云层,打在脸上的阳光有些发烫,七月的南方永远都是这样热烈明亮。地里的玉米蓬绿一片,几个月的雨露滋润,让他们孕育出紧实而又饱满的棒子,从地上盘隆出来的根茎粗壮有力,像极了踮起的脚,它们这样尖尖地望着,似乎正等着前来收获的人。
他妈帮大姐带孩子还没回来,二姐还在勤工俭学。今天的活,只有他们爷俩。
他爸看出了大洋的嗫嚅,说:“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和你妈一辈子只认得地,没啥见识,等下月你大姐二姐回来,再商量下罢。”
大洋明白事理,知道没法反驳,可无名火又无从发泄,只能郁闷地用柴刀胡乱地砍着玉米杆子,看到它们成片倒伏,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
大洋今年高一,学习还不错,下学期就高二了,要是还有下学期的话。
阳光善良和勤奋刻苦的男孩总能吸引异性的关注,班上那位爱慕他的女生同样也让大洋不能平静。大洋不敢表白,女孩也没点破,他们就这样互相欣赏着,安静但却温暖。
一天,女孩生日,她邀请大洋参加聚会,他既欣喜又惶恐,本不想去,可抵不住宿舍一干损友的赶鸭子上架,还是心动了。他准备了礼物,是一本徐志摩的诗集,走之前还认真地把包书纸上的每一个页脚抹平摆正,想象着见面的开场结尾;想象着她的眼睛扑闪和他说话;想象着她笑起来酒窝浅浅嗔怒作······
“来了啊,哈哈,包装真有年代感。”包厢里人声鼎沸,放下大洋的礼物后,女孩又旋即忙着招呼其他朋友。包装纸上的樱桃小丸子天真烂漫,跟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礼物相比,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大洋觉得有些难受,坐了一会,挤到女孩身边,说:“宿舍门要关了,我先走了啊。”场上的歌神唱得撕心裂肺,女孩头也不回地嘟囔一句:“好。”
出了歌厅,大洋心里的气球全都被扎爆了。他审视自已,突然发起恨来,他恨自己的礼物、恨自已的自作多情、恨自已的出身,甚至有些恨自己的父母。他变得暴躁易怒终于打电话给妈:“我不想念了。”
大洋挥汗如雨,他疯狂地砍着,清晨的庄稼地静得只有虫鸣,周围全是他吭哧的喘息声和玉米杆折断的脆响。很久,他停下来,奇怪身后竟没一点动静。丛里的蛙声也听不见了,正踌躇时,他看见老爸拖着箩,正沿着他砍过的路线,慢慢地捡着漏网之鱼。老爸鞠着身子,向下巡视着,大洋才发现,老爸的胡子是白色的,阳光透过去还很透亮。
“咦,刚才还在的,转背就不见了,奇怪。”他爸俯身用手朝倒伏处挨个拨动,杆堆里立马蹦出几只慌乱的蚂蚱,一条蚊子扒在黝黑发亮的腿上打算饱餐一顿,可发现似乎无从下嘴,于是又嗡嗡的飞走了。大洋想起了很多,不觉胸口有些发酸,他忙跑过去,默不作声地把老爸脚下那颗肥鼓鼓的玉米捡进了箩,他爸恍然笑道:“还是崽眼神好。”
大洋低头不语,但心口的劲已悄悄松了。他爸坐在堆上,和大洋盎算着等磨了面,就给二妹子送一袋尝尝鲜。小时候因为一碗玉米糊糊,二妹子和三妹子还打过架呢。听到大姐二姐的丑事,大洋忍不住笑起来。
人老了,嘴就容易啰嗦,他爸刚叨咕完玉米面儿的事,又说:“你看,这玉米比水稻还生旺呢,只要有水,就靠自个长,也能成器。”
大洋有些出神,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把书好好念下去,庄稼能做的,他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