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大自然蓬勃而慷慨,江南的春天山地斜坡、 溪畔田埂到处都是诱惑,不管是香椿头、荠菜头,还是枸杞头、马兰头、豌豆尖,为的都是那一口掐出水的鲜绿,时令魅人,舌尖难耐, 灯红酒绿终挡不住自然本色人间烟火。
我独爱春天的蚕豆,尤其是家乡的春蚕豆。
春头茬,地头连根拨下蚕豆杆,剥开蚕豆荚,里面毛茸茸的,蚕豆上的小月牙状“眉毛”也是嫩绿的,美好总是易逝,离开豆荚怀抱的蚕豆就开始“老化”了,趁“眉毛”还没有变黑,现剥现做赶紧下锅,大道至简,如宋之水墨,春蚕豆最妙的吃法也是如此------水沸腾,大火滚开,春蚕豆米入锅,春色浮沉氤氲,融入搅拌打匀的鸡蛋,盐入味,再滴几滴芝麻油,就成就了一碗嫩蚕豆鸡蛋汤,蚕豆入口清香微糯,尤其是汤,鲜美得“让人掉下巴”,沁心入脾,宛如置身春天的田野。
这是我少年时家乡妈妈的做法,有时蚕豆汤里也加入汆肉,清贫年代,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相比我现在工作城市的姑苏油焖蚕豆简直有点奢侈,油焖蚕豆只剥豆荚不剥带“眉毛”的皮,小葱香锅,大火烧开改文火慢焖,待蚕豆皮裂油盐入透,就焖好了,油焖蚕豆诀窍在油,油多,闷出来的蚕豆生青碧绿,用纯白的碟子装盘,白的白绿的绿,香软醉人。
外公养了八个孩子,妈妈是老大,上了一年学堂后就回家帮衬外婆了,妈妈不识字,但会持家过日子,种植蚕豆也就各尽其能,剥蚕豆米的皮囊,我们小囡套到手指上玩耍,人吃豆,鸡啄尚新鲜的豆荚豆叶豆杆,啄后的豆杆放太阳底下晒干,妈妈用它当柴火煮粥炒菜做饭,柴灰又返回田间地头做了有机肥,归尘归土。难怪蚕豆也叫“佛豆”、“罗汉豆”,当然也叫“胡豆”的,据说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从西域带回中原,《太平御览》云:“张骞使外国,得胡豆种归”,指此也,今蜀人呼此为胡豆,而豌豆不复名胡豆矣。鲁迅先生也极爱蚕豆,他在《朝花夕拾 小引》里说: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先生笔下的罗汉豆就是蚕豆,看来,尘世乡愁种种,唯儿时口味入心入骨,一往情深。
“出门三五里 各处一乡风”, 逢五月端午节,老家没有划龙舟的风俗,但是有土灶大铁锅炒的干蚕豆,大门插上青艾叶与菖蒲,炒好干蚕豆,抓两把放到我们小孩的衣兜里,胸前围上用来杀菌避邪的“蒜环”,妈妈就挽着竹篮领着我们姊妹四个到外公外婆家,竹篮里有两斤猪肉、挂面、粽子还有绿豆糕与红糖,一路豆香,如今岁月无声,外公外婆不在了,每年过端午节,尽量赶回老家,去地里摘摘菜,陪满头白发的父亲抽抽烟喝喝茶,坐在农家小板凳上偎着半边身子,听母亲唠叨唠叨琐事,她一只耳朵已经有点背,说话声要大点才好,大多是她说,我笑着安静的听,不时的点点头,挺好。当然,又能吃上诱人的蚕豆蛋汤与干炒蚕豆,想来无论我走多远,味蕾是有记忆的,妈妈的味道,魂系家的方向,那是脚踏实地的温暖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