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第二十六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有一句话写的明净之极:去时残冬天气,回来三月初头。让我想起了刘庆邦《回娘家》里“麦苗是墨绿,残雪是明白”。还有南北朝·丘迟《与陈伯之书》里的“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这是我眼里洁净之极,鲜明之极的文字。看到时我眼角的光芒,就像回到少年时,草长莺飞二月天。那么,武松走在这样的万丈春光里怎么样呢?于路上只觉神思不安,阴风袭人。他和他的哥哥兄弟恩情,筋缠血渗。这时候他的哥哥被人一盏毒药灌下,两条绵被盖上,骑在胯下,唯恐不死。
不止如此,死后还要在他哥哥的灵位前任意停眠整宿,终朝取乐,任意歌饮,交的熟了。那,这个时候如果谁问我,或者我看到这样的话:潘金莲爱武松吗?或者武松喜欢潘金莲吗?再或者如果潘金莲有点耐心,是不是就能把武松那个了?
我听到,看到,真的要哕了。
叔本华说,决定凡人命运的根本差别在于两个部分,它们是:构成现实的客体部分,和主体部分。客体部分掌握在命运的手里,因此是变化无常的。但主体部分就是我们自身,就其本质而言是不变的。在人的一生中,尽管外在不断变化,但人的性格却始终如一,好比虽然有一连串的变奏,但主旋律却维持不变。
如果这个人的精神能力相当有限,那么,来自外在的一切努力,别人或者运气所能为他做的一切,都无法让他超越只能领略平庸无奇、半动物性的快乐的范围。
没错,我就是在diss潘金莲。潘金莲亲口教唆西门庆打伤武大,亲手灌药毒杀武大,完事后在武大“灵前云雨”、“灵前蹦迪”的精神能力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借用彭莹玉的那句:“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潘金莲做人的道理,她便跟我说了,我也不会明白。
作为一个不敢看杀鸡,不敢踩蝼蚁,胆子比小蚂蚁还小,一片落叶掉在头上都能吓一跳的人,我的情感逻辑已死,三观已毁。我翻看了《人生的智慧》,书上说,无人能够脱离其自身的个性。时间、力量都不能打碎,那既成的、已成活的形体。
也就是说潘金莲在没有睡武大、没有睡西门庆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精神能力。有了让西门庆都自愧不如的心智能量。潘金莲的精神气质里,藏着她走过的路,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西门庆欣赏她这样的精神气质,便和她同类相吸;何九叔欣赏不了她这样的精神气质,便对她异类相斥。那么,在我心里明净之极的青年、少年侠气的武松呢?如果没有和武大亲兄弟的关系,不知道想不想领略潘金莲这种平庸无奇、半动物性的喜欢?
我自己要对我自己哕了。借用一位朋友的话,不要想着脐下三寸那些事儿,换句话说,就是不要想着雨恨云愁那些事儿。把脑袋从那里拿出来,看看人间二月天。
只是,只是,那个去时残冬天气,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青年,三月初头回来的时候,地狱新添六月雪,阳间没了二月春。
注:文中黑体那两段,出自叔本华《人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