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苇笆这行业已经失传了。
苇笆是农村老屋的又一重要组成部分,是瓦房另一种材质、结构、作用不同的构成体。
它全面覆盖在梁、檩、椽构成的巨大骨架之上,同样巨大得像传说中大鸟的翅膀,厚重、结实、柔韧。慈母般温柔地呵护着自己的子民。
苇笆是用芦苇编成的, 有需求即有市场,农村的农贸市场集会上,大捆大捆的芦苇小山一样悄悄堆在集市的边缘。买主来了,山一样的芦苇被拖拉机“嘟嘟嘟”地拉走,因为那家要盖座明三暗五的大瓦房。
当然,有些条件差点儿的人家也有从村外池塘沟渠边用镰刀收割来野芦苇用,只是成色要比卖的次一些。
编苇笆也是个技术活儿,分横竖和斜编两种,除去细小毛糙的次品,均匀地洒了水,以增加柔韧性。一把把芦苇摊平攥在手里,左右交替相压着编织,像编大姑娘的麻花辫子一样,编好了踩实压紧,最见功夫的是编好的苇笆如何收边儿,收得是否整齐划一。
像“和搅木实”一样,编苇笆也有师傅徒弟之别,最拿手的是我的一个堂伯保安大爷,谁家盖房子都叫他帮忙。
往往这边吆五喝六、叮叮当当地砌墙,那边空旷平地上,保安大爷开始自己的活计——印象中那时的农村总是深秋初冬盖房子,所以保安大爷穿着灰黑色的厚夹袄,蹲着左右手不停地穿插交替编织苇笆,他戴着白色的毛线手套,以防不小心尖锐的芦苇茬子刺伤了手。旁边一个小工帮递着一把把码得整整齐齐地芦苇——这样工作效率明显高得多。
保安大爷手不停,嘴里的香烟也一直冒着烟,是那种劣质味道很冲的烟叶味道,加上初冬的冷空气,所以他在不停地咳着——真搞不明白那时掏力的男人总那么爱咳嗽。
苇笆编好了,几个人齐动手,把它像席子一样卷成很大的筒状。往房上上苇笆,是整个盖房过程最热闹的场面:十几二十个大男劳力抬起巨龙般沉重的苇笆卷筒,号子声震天响,“巨龙”向新房慢慢移动,人们七手八脚,有在下面往上举的,够不着了就用木棍铁掀顶着往上擎;房梁上、半截墙上早有人接住了,他们咋咋呼呼地大声招呼着,抬上墙,慢慢展开,最后平铺在木梁檩椽搭就的骨架上……
搭好的苇笆上面还要涂泥巴铺瓦,这是后话了。
说起苇笆,想起另外一个苦命的编苇笆人。
他是我们邻村一个腿有残疾的老人,长得矮小精瘦,会编苇笆,做活儿踏实,只要原料跟的上,一条腿拖着地编得飞快,据说他对主家饭食从不挑剔,吃馍喝水都行,这也是他的活儿能够接的上手的原因。
他给我们学校干过活儿,因为包工包料,他女儿女婿从村外的野坑里割了芦苇用拖拉机拉来供他用。因为勤快不耍滑,加上活儿确实好,那几年挣得还能顾得上全家花销。
现在他的饭碗丢了,没人盖那种起脊的瓦房了。有几次在公路上见黑瘦矮小的他骑辆破旧的脚踏小三轮,残疾的腿半圈半圈地蹬着车子,后面跟着他白白胖胖已成年的傻儿子,他们在捡破烂。他负责骑车,儿子负责捡拾。
可是很久没有再见这位编苇笆老人了,也许已经去世了,“编苇笆”行业已经失传,它和业内的最后一位行家里手消失在了历史的茫茫尘埃里……
2023.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