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大运河畔
(一)途经公道镇
心情突然好得没法说,好似眼前豁然开朗,好似心里一下子搬开一块大石头。林风此刻正坐在开往公道镇的班车上。
前两天,兴化知青组的大元来透了一个消息,邗江水利局正在招临时工,找了人就可以进去。是的,大元已经进去了,是找了他家的邻居,水利局的一个干部。大元还说,水利局里有不少知青呢……
消息太好了,因为这件事情对于林风来说并不难,他的父亲就是地区水利局的工程师,虽然同时也是右派。但在整个地区,技术方面的声望一直很高。
然后,林风很快成为邗江水利局的临时工。他现在就坐在了开往公道镇的班车上。他是要到赤岸的一个水闸工地上去。做啥还不知道,不过也无所谓的,总比在乡下修地球好吧,总比在家里吃闲饭好吧。
不到一个小时,公道镇就到了。公道与南面的瓜洲是邗江最大的两个集镇。林风以前也来过。那个水闸工地,说是出了镇东头就会看到一个长堤,沿着长堤一直向东走十来里路,就到目的地了。
下了车,出了站口,东西向的一条大街也还齐整。看看日头已快到头顶,林风想,赶过去吃午饭怕是来不及了,要么在镇子上吃碗面条再赶路吧。林风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小面铺。
“喂!是小林吧?”林风一回首,是一个姑娘在叫他。
“噢,是的。你是?”
那姑娘一笑,“知道不会错,你们知青一看就看得出。”
林风看过去,那姑娘半旧的衣着很是洁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乌黑的头发,面上泛着甜甜的笑容。很明亮的一张脸。身材么,青春,结实。
那姑娘见林风端详着她,笑着说:“我是来接你的,我叫黄英。嗯,你看我象不象知青啊?”
林风连忙说:“你好!你好!谢谢你来接我。象不象知青呢,有点象。”
“哈!有点象。那就是不象么。那我要问你,啥地方不象呢?”
林风认真地说:“女知青有你这么爽利的不多,也少有你这么成熟……”
林风忽然觉得表达得似乎不大妥当。瞄了一眼对方的神情。
黄英依然微笑着,她当然知道林风所说的成熟指的是什么。自己是结过婚的,爸妈又给的好身材,再加上闸上的伙食又好,就显得“成熟”吧。倒是眼前的林风不似她原来的想象,没戴眼镜,没那么单薄,没有城里学生常有的自以为是和浮躁,显得随意和率真,健康而朴实。眼光也清澈而明亮,现出一股自信。
黄英点点头,轻轻地说:“咱们走吧。”
两人沿着街向东走。黄英说:“老所长让我带一只熟鹅回去呢,公道的老鹅很好吃的,大家晚上可以打打牙祭。还有,我们赶回去吃午饭也肯定来不及了,正好,那卖老鹅的店里有鹅血手擀面,我们吃了午饭再往回走。喏,前面就到了。”
林风已看到那个店铺。门面不大,门旁有一个大玻璃橱,里面堆着不少熟鹅。诱人的香味已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争吵的声音。
他俩赶过去,见两个知青模样的年轻人正与货橱后面的一个女售货员争吵。那女孩已急得满头大汗,“真,真的不行!经理又不在,我真的做不了主的!”
“告诉你行的,你们经理上次就给我赊过,两三天我就来付账。快点!”
林风也就明白了,是要赊账呢。他看向那两个年轻人,不错,应该是知青。其中一个,个子挺高的,看上去很精神。瘦长脸,眉眼还蛮秀气,只是右脸上有一个疤,虽不过蚕豆大小,也很惹眼。是了,估计是杨寿公社的南京知青金疤。
林风从兴化的知青组迁到邗江甘泉公社来以后,就听说过隔壁公社的这个金疤,是个刺头,很能闹腾。金疤身边的另一个知青,身材矮一些,一双小眼睛眯着,卷起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
金疤瞄了一眼林风和黄英,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橱,“快点行吗?不想做生意了?”
旁边的“小眼”也瞄了一下他们,然后走过去,一把拽过门旁的磅秤,堵在了店门口。
林风皱了皱眉,心想,遇着了,也不能装着看不见啊。他随即走过去,把磅秤拉回门旁。然后对金疤说:“是杨寿的知青金同学吧?”他不知道金疤的名子,别别扭扭地说了个金同学。
金疤说:“噢,看来知道我。今天就是要赊只老鹅,没你们什么事!”
林风说:“好象人家不肯吧!”
“我赊过的。”金疤有点不耐烦了,“你哪里的?不用你多管闲事!”
黄英连忙说:“我们是邗江水利局的。”
“周健那儿的?”金疤有点意外。
黄英说:“是啊。”
林风却不认识周健,摇摇头说:“不认识。”
金疤阴阴地一笑,“看来是要管闲事了。好吧,那就练练!”他伸出手指向林风勾了勾。
林风苦笑笑,心想,今天可不是来打架的。金疤见没反应,现出鄙夷的神色。林风也已经开口了:“怎么练?”
“摔跤。敢吗?”
“噢,怎么摔?”
“不击头脸,不蹬下裆,肩膀着地算输。”
“行吧。”林风瞅瞅身上还挺新的工作服,是妹妹厂里发的,蓝色纱卡的衣料,式样也不错。自己一直不舍得穿。
他把随身的一个包放在磅秤上,然后脱下外衣放在包上。
黄英去把林风的衣服拿起来,抱在手中,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唔,身材匀称,肩背挺拔,五官很俊朗,脸上的神色很沉静。
“当心!”她小声对林风说。
林风反而好奇地看看她。心想,倒是个不怕事的。
林风和金疤面对面走近。金疤立即扑上来,双手牢牢抓住林风肩窝处的衣服。林风也如法炮制。他其实不会摔跤,反正知道,抓牢对方,保持重心,见机行事就对了。
金疤突然发力,林风顺着势头移动脚步。金疤换着方向,左扯又拽,林风机灵地顺着方向移动。他知道要耐心。自己不懂得摔跤,瞎使劲就要糟,等到机会才有胜算。
金疤使了几个招式都没有奏效,白使了不少力气,心里有点焦燥。心想,这家伙,看来也不会摔跤呀,反应怎么这么好!看来也是练过啥的……嗯,得把他下盘破了。
金疤猛地起腿,一脚扫向林风的左脚踝。不料只觉得双肩处一股大力推来,一个后仰摔下去。
自然是林风瞅着了空子。对方起了腿,机会就来了,顺势发力一推,还不倒么!
金疤四仰八叉摔下,一骨碌爬起来。嗯,输得很干净!他脸涨得通红,想了想说:“你厉害,输了!”
一旁的“小眼”愤愤不平地掏出把小刀。金疤一拦:“唬不住人的,你还真敢去扎?”
金疤回味刚才肩窝受到的劲力,知道对手不简单。输了就输了。他向林风拱拱手:“也是知青吧?”
“嗯,甘泉的。”
“咱们是邻居呀,怎么没见过?”
“刚从兴化迁过来没多久,现在是进了邗江水利局做临时工。”
“怪不得,否则应该见过的。我刚才提到的周健,是我哥们,以后见着了,替我问个好。”
林风点点头,想了想说:“这事呢,偏巧人家经理不在,售货员又做不得主,非得要今天吃老鹅吗?”
金疤“唉!”了一声,“南京来了朋友,想赊只老鹅待客,也就一两天,家里汇了钱来,就会来还账的。”
林风无奈地一摊手,“我倒是想帮你付账,可是没钱啊!”
这时,黄英开口了:“那我帮你垫一下吧。等你还了账,经理再给我,没问题。”
金疤喜出望外,连连向黄英拱手,“这位大姐,又慷慨,又漂亮。谢了!”
黄英笑骂道:“油嘴。”
那边售货员也很麻利,很快称好一只,用一张大麻黄纸衬了荷叶包扎起来。“小眼”接过去,捧在怀里。
金疤笑着对林风说:“还没请教姓名呢?”
“噢,林风。”
“好,记住了。我,金坚。人都叫我金疤,谁让我脸上有个疤呢。”金疤憨笑一声,接着说:“大家是朋友了,有空去我那儿玩。杨寿杨庄。”
金疤又转向黄英拱拱手,“再次谢谢大姐,有机会和林风一起来玩。”
黄英挥挥手:“好了,好了,走吧!”
金疤一拉“小眼”,转身走去。
这边,黄英先吩咐售货员称一只老鹅包好,然后和林风走进店堂。店堂里有四张方桌,配着条凳,抹得很干净。
他们随意坐下。黄英转身去买了两碗面的筹子回到桌边。
黄英告诉林风:“刚说起的周健,也是南京知青,在局里开摩托车,算是交通员。局长们要去哪里也是他接送。局里还没有小汽车,只有这一辆三轮摩托。”
林风点点头,忽又笑了一下。
黄英问:“笑啥呀?”
林风说:“我见你对我挺有信心啊,怎不怕我打输了?”
黄英一笑,“不是我有信心,是我看到你很沉着,没有丝毫胆怯。男子汉就该这样的!还有,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也是。”林风说:“那种情况下,也必须面对的。虽是不懂摔跤,也就是较量一下么,并不一定会输。”
林风指指黄英,“看得出,你也蛮有胆气的哦!”两人都笑起来。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女子。黄英见了忙站起来:“何经理回来了呀?”
来人与黄英拉拉手,“今天亏了你们帮忙,不然,不知道要闹到啥时候呢!”
“没什么,知道售货员做不了主,打个圆场罢了。”黄英笑笑,“不过,若是今天没有林风,可就没这么顺当了。”
“林风?”何经理望向林风,十分意外,“我没看错吧,真是林大哥。”
林风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位何经理。前不久,好朋友宏子拖了自己来公道,帮过她一个忙。
林风能记得何经理,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那眼睛看上去很幽深,而又蕴着盈盈的水雾。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那个大串联时遇到的女孩的眼睛,很象……
林风笑道:“哪来的大哥,叫我小林就行。”
“是啊,是啊,”黄英推了推何经理,“你可比小林大不少呢!”
何经理对林风恳切地说:“亏了你们上次来帮忙,姜家三兄弟再没来捣乱。现在规矩着呢!”
林风笑笑,“可能也悟过来了,哪能把别人的饭碗都砸了!本来就是他们不在理。”
黄英不知怎么回事,想问,又插不上嘴。望向何经理,何经理向她摇摇手。
“林大哥。”
“叫我小林。”
“噢,小林,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
黄英终于插上嘴:“我来告诉你,小林进了我们局里做临时工,我今天是来接他到闸上去的。”
何经理一拍手,“这真太好了!以后可以常见到面了。”
她稍一想,大声说:“那这样,我先去泡两杯好茶,然后做两个菜,让我尽个东道。”
“不用。”林风直摇手,“马上要去闸上报到呢。”
“中午饭总得吃的呀!”何经理有点急。
“真不用客气,我们面筹子已经买了。”林风认真地说。
“小林,你今天不依我,我真的要急了!”何经理的眼睛雾雾地。
林风有点发楞,看着那双眼睛。
黄英调皮的接口:“怎么急?”
“那我就哭呗!”何经理说罢“噗嗤”一笑。
林风也不好说什么了,看看黄英。
黄英说:“放心!我们今天晚饭前赶到闸上就可以的。小林,你干嘛要惹何经理哭呢?”
何经理搂一搂黄英的肩膀,“还是小黄爽快!”
林风还待说什么,何经理向他微微一笑,转身向后面走去。
(第1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