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栋

1.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曾来过一个外乡人，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这个外地人从哪儿来，草草打听一下就够了，反正也不清楚。那个时候信息还很封闭，对于一个世界就是小村子的人来说，即使这个外乡人说了来自哪儿，可能也不知道，老家人只知道：他来自外乡，跟我们不一样，连说话口音都听不懂，这种人，老家人称其为“蛮子”。如果这“蛮子”年龄偏大，那简单，再加个老字，直呼“老蛮子”。

对于古代中国来说（尤其是大清国），只有“中国”才是“正宗”，其他地方嘛，都是些“南蛮北狄，东夷西戎”，算不上“正宗”。哪怕是在西方的坚船利炮都已经犯我边境了，还要坚持让国外的外交使臣行跪拜礼，一点也不了解国际邦交是怎么玩儿的。

这就是偏见。

2.

去饭店吃饭，我从来不点“手撕包菜”。

我没有吃腻这个菜，也没有吃伤过，去饭店别人点了这个菜，我也照样吃几口。而且，今儿晚上老婆买了个包菜，我也没有任何排斥，白水煮了，然后凉调，味道不错，我也吃了不少。

但就是在饭店，死活不会点。

为啥这么固执呢？

偏见。

下面这段经历，可能是偏见形成的原因。

3.

我长大的小村子，叫河口。

如果没有什么地理参照物的话，就叫河口。

但问题是，隔条潘河，我们村子北岸，有个村子，也叫河口。

习惯上为了区分开来，当地人把潘河北的村子叫“河北口”，或“北河口”。

我们村子，就成了“南河口”，或曰“河南口”。

北河口曾经是当年“生产队”时候分管种菜的“菜队”，集体化阶段结束后，菜队的人依然种菜为生，四时不同，栽种不同菜蔬，琳琅满目，色彩缤纷。每天凌晨两三点，在北河口村头的马路上，菜农们都会把前一天下午晚上收拾好的菜，装好了筐，等着批量卖给菜贩子。天亮前，道路上的剩菜叶子会被打扫干净。路过的行人，不知道这里在很多人熟睡的时候，是个热闹的蔬菜交易市场。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读高中时候。有一天半夜，被父亲轻轻叫起来，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穿上绿色军大衣，带着惺忪睡眼，坐在拖拉机上，拉着一车萝卜，去那个菜市场。冬夜清冷，一抬头，是一轮皎白月亮。菜市场里，路边横七竖八都是拉菜的大车小车，还有拿着手电筒走来走去的菜贩。路边车里装着大筐大筐各色的菜，等待买主到来。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另一种生活方式。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春暖花开的季节，包菜也就上市了。每天放学后，回家放下书包，就会跟同村的小伙伴们一起，拎个蛇皮口袋，去北河口的菜队拾菜叶子。

我们一路上会打打闹闹，走过村子后面的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走到潘河旁边陡峭的河岸上，小心的顺着河岸上挖成的简陋“步梯”，走到河边。脱下鞋子，一手拎着蛇皮口袋，一手拎着鞋，慢慢蹚着水走到对岸。

对岸就是北河口的菜地，正值包菜上市的季节，菜农们挥起镰刀，把包菜收起来，就地剥了外面老的烂的叶子，随手一丢。一个个圆滚滚的包菜，就进了筐子，第二天一早这些好包菜就可以进入市集，走进千家万户。地里剩下那些老菜帮子，菜叶子，就是我们的目标。

要捡满一蛇皮口袋菜叶子，可能要走过几家菜田，我也就有机会观察地里的各种菜蔬，看着地头浇灌菜田的“灌渠”里面，清凉的水匆匆奔流，把脚伸进去，凉爽惬意。春暖花开的世界，天气有点微热，地头还有一簇簇快衰败的菜花，空气里是菜叶的味道，混着大粪的味道——菜农们都会到县城各个公共厕所收集大粪，经过发酵，给菜上肥。

捡满一袋子菜叶，口一扎，背着或扛着，再次蹚河回家。到家时往往天已昏黑，远远看到院子里的灯光，看到厨房里妈妈和姥姥做饭的身影，闻着饭菜香味儿，小小的我有种旅途归来的温暖感觉。

捡回家的包菜叶子干嘛了呢？

喂猪。

有时候捡回家的也有很鲜嫩的包菜叶子，甚至有被菜农抛弃的小棵的包菜，挑出来，清洗好，下锅清炒，刺啦啦一阵菜叶下锅的声音后，一阵香气飘起，饭桌上会多一道基本没什么成本的菜。

我为什么长大后一直不点这道“手撕包菜”？

个人偏见。

在我的记忆里：包菜=廉价菜，味道平平无奇。

所以，坚决不点。

4.

上大学前，我喝豆腐脑，从来都是喝白糖豆腐脑。

在我们老家，豆腐脑儿好像也只卖甜的。

嫩嫩的豆腐脑儿，盛一碗出来，放进一勺白糖，一搅，入口即化。

豆腐脑儿香味，白糖的甜味，一融合，那个美！

念大学后，突然发现几百里外的人，居然喝咸豆腐脑儿！

什么韭花，煮黄豆，碎香椿叶儿，酱油……一股脑儿拌进去！

豆腐脑儿他们居然喝咸的！！！

很快我又发现了更加惊悚的：

好好的胡辣汤，居然很多人要掺进去豆腐脑儿，搅匀了一起喝！

而且把这玩意儿起个名儿：两掺儿！

豆腐脑儿就应该喝甜的，喝咸的是不对的。

胡辣汤就是胡辣汤，掺豆腐脑儿一起喝是不对的。

这就是偏见。

5.

偏见形成的原因：

长期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世界就眼前那么大；

没有出过门，没有经历过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们从小长大经历过的，就是正确的，就是中心，就是世界。

偏见可能带来的危害：

一元化的价值观：我们的才是对的，你那个是错的；

在偏见的泥淖里生活越久，越难以接受新事物。有句挺刻薄的西方谚语，讲的倒也透彻：You cannot teach an old dog new tricks.(老狗学不了新把戏)；

难以听进不同的意见，即使迫于压力，不得不接受新观点，也可能出现“口服心不服”，从内心深处接纳起来并不容易。

学习力差，故步自封。

6.

如何才能让自己远离偏见？

多自我反思：我自己认为的，就是对的吗？

多读书，带着思辨去读书；

多旅行，带着包容和接纳一切的胸怀去旅行。对于某一个地方的人来说，凡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即使是合理的，也要思考一下：合理的，就是对的吗？

多尝试新事物，把尝试当成一种美德，大事小事，天天做一点新尝试，试试才有新可能。

7.

愿你无限远离偏见。

愿你无限接近客观。

阿门！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