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解放后的头三十年越穷越光荣,后三十年越富越光荣了。沈家爸说他们家在明朝时就是国家公务员,家里用的盘子碗都是订制的,有族徽。
正吵吵着徐公安来看看昨晚闹鬼的事儿,听说超市的事儿就过来了。徐公安说:“张爱民家的,你别的先不说,我问你,这碗哪儿来的?”
肩章、帽徽,公安这些装束有点吓人,张爱民老婆说:“坟地里捡的。”
徐公安说:“你捡的东西是人家家的,人家不要那算你的,人家要你得还人家。”
张爱民的儿子张国忠不干了,十九岁,自古英雄出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本来妈要用卖碗的钱给他买部二手手机。眼下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大多都有手机了,没个手机你都抬不起头来。眼见手机要到手了,沈家人赖钱来了,张国忠受不了了。特别是公安和村干部偏向老沈家,怒火一下子爆了,抓起块砖头朝沈艳后脑就去了。
张国忠在人群里,没人注意他,一砖头下去沈艳啊都没啊,“乎通”摔倒了。
围观的人吓着了,赶紧跳开。张国忠又去打沈家爸。徐公安本能地一下把枪拿出来了,喝道:“不许动!”张国忠不是“国军”,对这话不敏感,继续攻击沈艳爸,老徐照天开了一枪。枪一响,吓趴下好几个。
张国忠也吓一跳,打沈艳爸的手停住了,回身怒视着老徐。老徐说:“你把砖头放心!”张爱民家也怕了,赶紧喊张国忠把砖头扔了,怕老徐走火,要了孩子的命。
张国忠犹豫了下,拿不准是不是拍死老徐算了。还是扔了砖头,撒腿跑了。沈艳爸喊:“别叫他跑了,我丫头不行了!”
几个干部懵懂了下,起身去追张国忠。十九岁的乡下孩子,根本追不上。
孔家驹说:“咱们还是回去看看沈家丫头的情况吧。”沈家丫头要是没事儿,追张国忠就没意义了。回去时正往车上抬人。村医怀疑有脑出血,具体的还不好说,得检查后才知道。
打成这结果,人群散了。赵匡福木呆呆地坐着。
孔家驹说:“书记,不舒服?”赵匡福摇摇头。
秦少华给大家到了茶水。徐公安要了纸和笔,写开枪报告。老吕说:“现在开枪不那么严重了吧?”
徐公安说:“现在有《警察法》,开枪不碍事,可也得说下开枪的原因。”
格式化的东西,一会儿老徐写好了,叫赵匡福和孔家驹给签了字。徐公安说:“我这也十多年没开枪了,压压惊,今晚我请客,叫饭馆给准备下,小秦,你打个电话给老板。”
秦少华打电话。徐公安说:“我是来了解昨晚闹鬼的事儿的。”
孔家驹和老吕把昨晚的情况说了。徐公安说:“村村通监控你们没拍下什么来?”
孔家驹分管这个,说道:“软件不好,厂家拿去给处理还没拿回来。”
吃了晚饭赵匡福回家九点了,和老婆李秀芬说了下午张爱民家和沈家的事儿。说完这个赵匡福说:“我考虑不干了,最近的事儿太多我担不动了。”
这个村不是什么富裕村,没工厂没景点儿,日子还过得去也是外出打工挣的钱。李秀芬说:“那就不干了,咱们两进城去干点儿什么也不错。”
过了几天,朱志国墓地迁移完成了。“不过我们得待几天,把设备整修一下,再干别处。”
赵匡福说:“你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好了。”
赵匡福去镇上和胡副镇长汇报了迁坟的事儿,把辞呈一块儿交上了。别的村都进展缓慢,本该最难迁动的村完成任务了,胡副镇长高兴地了不得,还没等表扬,赵匡福要辞职,胡副镇长着实吓着了,说道:“怎么好好地辞职呢?”
死人的事儿、压力,赵匡福一说,胡副镇长说:“多年前主席说过嘛,死人的事儿是经常发生地。你们村上死人,是他们自身的原因。大多数人不都好好的吗?这不具有普遍性嘛。更和迁坟没关系。”
不仅不许辞职,还有准备做报告,到县上,到别的镇上去讲述一下成功的经验。
胡副镇长这么说,赵匡福没办法。
徐公安知道赵匡福到镇上了,请了午饭,顺便说了件事儿。
张国忠被抓住了,羁押在看守所。赵匡福说:“得怎么处理他?”沈艳脑干出血,手术后至今昏迷不醒,重伤是肯定的了。徐公安说:“按惯例,这种情况得七年以上。要是给予受害人赔偿,对方满意,愿意和解,刑期会少些。”
沈家不差钱,靠钱靠不住。
回到村里赵匡福去了张爱民家。出了这事儿一家人也愁着了,巴望张国忠能跑到外国去。
赵匡福进门前听到这话,说不出什么感觉。一个家境不富裕的农民出了这事儿跑到国外去,也真敢想。
赵匡福进门看看张家人道:“别想三想四了。国忠叫警察逮了,在拘留所呢。”
张家没想到孩子被抓了,五雷轰顶了。国忠爸说:“赵书记,这怎么办呵?”
张家病号多,老一辈生病就会连累下一辈。
赵匡福没提赔偿和解的事儿。沈家不会同意,张家也没钱拿。别叫他们抱有幻想,到处托人了,花冤枉钱。赵匡福说:“沈家姑娘眼下还没苏醒,徐公安说这是重伤,是重度伤害。国忠最少也得关七年。”
张家人先傻后哭了。赵匡福劝慰了下,又去了沈家。一家人也都痛苦着。沈艳的女儿才六岁,本来想在要个男孩,好传宗接代,谋划着生呢,出了这事儿。老沈说:“现在看那天我不去,或许不会导致这后果。”赵匡福说:“你也别这么想。在发生次类似的事儿,你还得去。这是人之常情。国忠被抓住了,估计得判最少七年。”
老沈老婆说:“他活该!”
赵匡福说:“丫头这样下去怕要花不少钱,咱们愿意不愿意考虑叫张家多出钱,你们原谅下张国忠?”
老沈上过学,有点儿文化,说道:“我们绝不原谅他。钱他们也得赔偿。”
能和解下最好,赵匡福希望能这样,说道:“老张家的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多年吃救济,哪有钱赔偿?本来我是想,要是有和解的可能,我劝他们卖几间房子陪你们。要是法院判了,他们没钱赔,法院不能叫他们卖房子。”
沈家决计不和解,赵匡福没办法,离开沈家回家了。晚上张二宝来了。这次迁坟,张二宝是功臣。赵匡福叫李秀芬炒了两个菜,他和张二宝喝起酒来。张二宝是来有事儿的,说不说这事儿他还没想好。喝了两杯酒,张二宝的主意来了,说道:“叔,要是有个发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干不干?”张二宝不算是正经人,游手好闲惯了。他家是种地大户,张二宝从不下地,别人干活,他在家看武侠小说。张二宝说的发财不会有正经事儿。李秀芬说:“什么发财的事儿?你说说看。”
张二宝看出他们不信他,拿出个存折,上头有五万块。五万块在城里也不是小钱了,李秀芬说:“你说说呀二宝。”
张二宝看赵匡福,意思是赵匡福感兴趣不。赵匡福是干部,还是沉稳,说道:“你说说看。”
张二宝压低声说道:“叔,朱志国不是好人,他是盗墓的,他手下那些人也都是。”
赵匡福心里吓一跳。张二宝的话十次八次不靠谱。朱志国不像张二宝说的那样。墓都迁完了,哪有什么盗墓的?挖墓时每家都去人围在那儿,有点什么墓主就拿走了。赵匡福说:“二宝,那你知道他们都偷了什么?”
张二宝当初要跟着牵坟队干活,朱志国说二宝和赵匡福是亲戚,村民看见了影响不好。张二宝是为了钱,给钱就行,没坚持。朱志国先给了二宝两万元,说之后根据挖掘的情况再给,前天给了三万,张二宝嫌少了,要十万。朱志国吓着了,说道:“我们这次没挖着东西。”张二宝非要十万,朱志国不给,双方僵持上了。张二宝到赵匡福家来喝酒了。
他喝多了,要不也不会说。每个行当都有规矩,正行眼下到不讲究了,他们还讲究。
赵匡福还是不信:“那他们挖到什么了?”
张二宝不知道。喝了酒张二宝回去了。
李秀芬说:“你说二宝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匡福也说不好。李秀芬说:“要是撒谎,张二宝不会有这些钱。”吃光、花光,自己没有进项,张二宝是这样的。
半夜里有人敲门,赵匡福快得心脏病了。穿衣服起来去开门,一看,郑刑警和小蒋刑警在门口,样子紧张,满头是汗。赵匡福想到了鬼,四下看看。四下里什么也没有。昏暗的路灯在远处亮着。
郑刑警说:“老赵,我问你,秦少华是不是秦副省长的儿子?”
半宿拉夜问这个,又是这表情,赵匡福吓着了,直觉秦少华出事儿了。“是,他怎么了?”
郑刑警和小蒋刑警面面相觑,傻了一样。郑刑警说:“我俩懵了,咱们边走边说,就在前边。”
镇刑警队有两件事儿悬在那儿,一个是这儿的闹鬼,一个是刘亚民没落网。警方一直在查。村上的领导和村民关系盘根错节,警队不敢相信他们,怕走漏风声,自己私下追查。
徐公安说又出现闹鬼的事儿了。今天晚上郑刑警和小蒋刑警到村里来了。本来就是来看看,没想到半小时前真碰到鬼了。鬼蹦蹦跳跳,吓死人。郑刑警和小蒋刑警躲在路边的灌木后头,断定不是人装的,人没那么高,也走不了那么快,飘飘忽忽,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郑刑警决定开枪。小蒋刑警是神枪手,系统比武手枪射击全县第一名。小蒋有点儿迟疑,说:“打?”
真是鬼,子弹打不死,不是鬼,装神弄鬼也该打。想想也是,小蒋刑警就开枪了。一枪鬼就倒地上了。到地上就不是鬼。两人过去一看,鬼身上披了个床单子,戴着假发。等把这些行头撤掉,郑刑警和小蒋刑警都傻了:躺在地上的是秦少华。
这还不算,那一枪正打在脑门上,人死了。两人都听说过秦副省长有个儿子在镇上的村里,原本就琢磨是秦少华。郑刑警说:“快,咱们去叫赵匡福问问。”
到了地儿一看果真是秦少华,赵匡福一屁股坐地上了。赵匡福推秦少华,叫他。郑刑警说:“打在脑门上,死了。”
光线不好,赵匡福仔细一看,秦少华额头有洞,几户没留出血来。老郑说:“赵书记,小秦怎么会是那个鬼?”赵匡福脑子已经不那么灵光了,摇了下头。
没别的办法了,不管是谁的孩子已经这样了。郑刑警打电话向值班队长汇报了。一小时后来了五辆警车,县上、镇上、警队的领导都来了。周边戒严了。法医确认秦少华去世了,把尸体拉走了。副县长兼公安局柳局长一行到村委会了解了情况。县刑警队长大周搜查了秦少华的房间。柳局长叫保密,谁也不许走漏消息。为了这个天亮前警方的人都撤了。一个是冷,一个是紧张,赵匡福回到家浑身直哆嗦,卷缩在被窝里半天恢复不过来。李秀芬问,赵匡福说领导夜查,没事儿。“睡吧,外头真冷。”
赵匡福一宿没睡着。早上赵匡福去秦少华去世的地方看看,地上没什么痕迹。赵匡福很想烧烧纸,又不方便烧,给小秦点了支烟,赵匡福坐一边儿陪着抽。秦少华来村里眼见一年了,是个不错的孩子,这么年轻又以这样的死法去世,赵匡福眼泪下来了。赵匡福想不到出秦少华怎么会扮鬼,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理由。秦少华腿上穿着弹跳鞋,一蹦老高,老远。
过了几天,徐公安来了,见到赵匡福说:“弄点儿酒吧,喝喝,天冷了。”
秦少华的事儿保了三天密,大家都知道了。中午叫了几个菜,去了赵匡福家。孔家驹和老吕都参加了。徐公安说秦副省长没多说什么,县局愧疚,没照顾好领导的孩子,把郑刑警和小蒋刑警调到河道派出所去干警员了。
老徐说了关键的事儿,把大家又惊着了。在秦少华屋里发现了京东的快递包装,小秦卖了穿戴的弹跳器是前两次闹鬼后的事儿,之前那两次闹鬼可能和小秦没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秦少华不在了,也不好说了。”
喝酒容易喝出情绪来,赵匡福想到秦少华在时忙前忙后的样子,眼泪出来了。赵匡福说:“小秦是个好人,我不相信他扮鬼吓人。”
赵匡福这么说了,孔家驹说:“一个人做事儿总得有动机,小秦有什么动机?看不出来。”
大家觉得小秦死的冤枉,又说不出什么来。有些事儿太巧合了。徐公安说:“要我在就好了,我开三枪八成也打不着他。”大家笑笑,喝酒。
本来要赵匡福到处做报告,出了小秦死亡的事儿,报告的事儿取消了。
徐公安说:“这事儿我知道,我小舅子是县长秘书。主要还是考虑秦副省长,和赵书记本身没关系。”
老吕说:“刘亚民还没消息?”警方一直在追这事儿,已经网上通缉了。有消息说刘亚民买过去俄罗斯的火车票,是不是去俄国了还在调查。
老徐说:“这小子也不简单,挺能跑。”
赵匡福说:“他参过军,战友多。能找到接济的人。”后来又说到张爱民家的事儿。沈家女儿植物人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谁也不知道。老徐听说张国忠已经转法院了,春节前判决就能下来了。
一通酒没喝出高兴的事儿来。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