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一个人叫张勇,在一场火灾中被消防员一命换一命救下来,从此沉默不语,也不娶妻生子,守着一个小超市过活,整天都在忙碌,仿佛总有干不完的活,孤独而又倔强,他说,这条命是我兄弟送给我的,我有两个人的事要做。
两个人的事,一边是陌生消防员的事,一个是自己的事。
我和他有时也要喝上几瓶啤酒,说的话不多,我不愿触及一些他不想提及的事。
有一天下班买了一些菜去找他,给他打电话他正在消防员父母家里打扫卫生,他说他爸家里有几天没好好打扫了,正在忙着清理杂物,想起从未到消防员家去过,于是我买了几瓶啤酒,又单独买了两瓶好的白酒和一些其它礼品,几经周折找到了地方,他说的他爸就是消防员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就是这么称呼的,其实这个家各方面都还不错,父母亲都是干部退休,只是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太好。
我双手将两瓶白酒递给老人家,自我介绍是张勇的好兄弟,今天就是特的来看望二老。
老人家六十多岁,客气了一番,一点也看不出有过什么,爽朗得很,倒是张勇有些拘谨。
老人家不喝啤酒,只喝白酒,语言风趣幽默,时不时哈哈大笑,他说他家三代从军,自已参加过越战,身上至今残留有弹片,父亲和儿子为国尽忠。
我看见,说起往事,他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对于和父亲年纪差不多大的老一辈,我一向有着深深的敬畏,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父辈们为国为家的朴素情怀直接影响到我们这一代人。
和张勇举杯的时候,很多时间他都是沉默,我有时候问一下两边老人的情况,有时候看看他写的文章,他说只是个业余爱好而已,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在写东西,看了他的文章,有种想流泪的感觉,那种情感就象是一个围城,别人怎么也进不去,他却怎么也出不来。
在这个围城里面,我看到了他深深的自责,永远无法愿谅自已,宁愿一生不娶,也要偿还这种不可能偿还的债。
老人家愁眉不展,拉着我的手说,孩子啊,你们是好兄弟,有些事你必须承担起责任,你看我这孩子,年纪这么大也不结婚,虽然他性格内向,但人是个好人,多开导他,早点成个家,也了了我的心愿,你看我家这情况也不会亏待谁,嫁进来就是我的儿媳妇。
可是,我能怎么说呢。
当一个人内心禁锢,就等于上了一把锁,他会永远把自已封闭在自已的世界,快乐也罢,难过也罢,甚至泪流满面,也不会在别人的世界里留有一丝痕迹。
这个世界上,有人把责任当成一种修行,不论做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责任,在当今人人追逐利益的时代,难能可贵,可是为什么不能真实的走自己路的同时,也肩负起那份应有责任呢。
从此,我到他的小店去得更频繁,有时一碟花生米,有时几个卤鸡蛋,两人喝点酒,说点话。
那次火灾,消防员救了他,他二次冲进火海去翻找抽屉里的存折,几千块钱啦,那个年代万元户就是有钱人的代称。
最后一次消防员将他拖出来时,两人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最终消防员没有抢救过来,医生给的诊断是吸入大量窒息性气体。
出院后,第一次到消防员家里,他流着泪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作响,嘶着嗓子喊: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二老未语泪先流,背过身去摆了摆手,摇摇欲坠,扶着门框进到屋里,压抑的哭泣就象刀割一样,张勇阵阵刺痛。
人一旦经历过生死关头,就会知道生的意义,人一旦失去拥有最珍贵的东西,也可能觉得生命没有意义。
这两个经历,他都拥有。
他再也不敢离家太远,再也不敢偷懒,甚至不敢结婚。他怕离家太远,两边父母无人照顾,怕两边家里卫生没打扫,怕老人家心情不好,怕结婚生孩子给父母带来负担,怕消防员父母触景生情。
还有,永远忘不了消防员父母无助哭泣的背影。
从此,他再也没停过,再也没有了朋友,再也没笑过。
知道了这些,我有种想哭的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告诉他,至少我还是你的朋友,为什么这么倔呢?消防员父母曾经失去儿子,但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人家三代军人,两代忠烈,事情看得开,反倒是你走进围城,不能自拔。
我对他说,你知道二老现在为什么这么伤心吗?他看你太孤独,老人家当初失去了孩子,虽然难过了几年,却庆幸白拣了这么个一懂事的儿子,没亏啊,他让我告诉你,希望你早点成家,有生之年把孙子抱上,不然死不瞑目。
张勇泣不成声,这些年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以为别人不会放下,所以自己也不敢放下,虽然消防员父母曾经多次劝导。
后来,他终于释然,他说他知道老人家看到他的样子很难过,只是他一直放不下。开始的时候成天看着老两口以泪洗面,他就发誓一定要象对待自已父母一样对待老人家,给他们养老送终,但是,看着当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难过,给他的触动至今挥之不去。现在,他要振着起来,以后的路还很长,他要成家,以后孩子的姓就跟消防员。
他还说,老爷子没了儿子,不愿让我活在自责当中,这么多年的挣扎,只会给活着的人不安。
三年前,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并且有了孩子,孩子是四个字的名字,第一个字是消防员的姓,第二个字才是自已的姓。
再后来,我到他家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可以走路了,他和以前大不一样,热情大方,他和我紧紧拥抱,久久不语,也不松手,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感到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肩头,他哽咽的说:
放下真好!
是的,放下真好,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一片蔚蓝。
所有人从出生到骨灰,就是一个历程,在这个历程中,只要不停下来,就是在前行,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自已太难过,因为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
懂得放下,就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