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作者:赖柯羽


我眼前的山峦是蓝色的,山上罩着细密的雨雾,椭圆形的山在朦胧的雨雾中就像一个幻影。而我周身上下都被淡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好像只有山峦周围在下雨。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我刚刚画好的那幅画吗?身旁这株银灰色的芦荻是我最后添上去的,我伸出手触了一下芦荻的絮,是真实的柔软温润,可是,我怎么会出现在我的画里?

然而我心里并没有害怕,这样的景色是我在心里熟悉过千百次的,我顺着脚下的路走下去,就像我心里想的那样。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在山上,其实是在海边,幻影一般的山,是海里的一个浮岛。

果然,我脚下的路变得湿润了,我的脚踏入透明的水里,我要从这里走到那座浮岛前。脚下的水慢慢的变成了蓝色,那不是单一的蓝,是不停变化的蓝,深的、浅的、就像一匹变幻的布匹,那就是一匹蓝色的布啊,我脚下的触感是布的温暖厚实,我忍不住俯下身,想让身体也裹在蓝色的布里,那样就好像置身于天空,我喜欢蓝色,优美单纯的蓝,我开始游了起来,就像在海里那样。

我发现我伸出的手臂变成了两道鱼鳍 我划动的脚变成了一条剪刀般的尾巴。我是一条鱼,正在一片美的令人窒息的蓝色的海水里游弋。我是一个偏爱蓝色的人,天空的湛蓝、大海的碧蓝、还有女孩子眼睛里那种清澈的蓝都是我喜欢的。那座被雨雾笼罩的山峦也是蓝色的,我在画出这座山峦的时候,觉得它应该是蓝色,就是那种傍晚太阳下后远远山上笼罩的雾蓝色,会让人产生幻觉的颜色,当我画它时,觉得它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我想看到那个秘密。

我是在一片蓝色的水域里游啊,这样一想,心里就会欢悦起来。划开的水痕就像一条透明的路,两边开满蓝色的花,那不是单纯的蓝色,细长细长的花瓣是金蓝色,圆形的花瓣是深蓝色的,椭圆的是墨蓝色,还有蓝色的树,深深浅浅的树叶有的是浅浅的,像一个极淡的蓝色的影子,有的是紫蓝色,好像背光面的暗影。这些花花树树和海水融为一体,但又能清晰的看到。我用身体去触碰一朵毛绒绒的花,它像一朵蓝色蒲公英般圆绒可爱,我甚至看到它细细的茎在轻轻摆动,当我碰到它时,它消失了,变成一个蓝色的水泡。我好像游弋在梦的幻觉里。

啊,原来蓝色还可以这样变化丰富,好像这片海域里用尽了所有的蓝,它们交织又变幻,如果把这些色彩全部放到我的画布上,那一定会引起轰动吧。我被巨大有快乐包裹着。

慢慢地,我发现,除了各种各样蓝色的物体,我的眼睛看不见别的鱼类生物,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划动水波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了,整个海域安静极了,我好像在一个凝固的蓝色果冻里游弋,不知为什么,心里渐渐有很深的悲伤涌上来,是因为太寂寞了吧,好像寂寞不是感觉,而是伸手可以触到物体,从周围一点一点的蔓延到我的身边。然后把所有的生命都凝固在里面,无法动弹,怪不得这里没有生物呢,这样的寂寞是生命无法忍受的。我暗暗思忖。

好在我还在往走前,小岛就在我的眼前,我靠近它,山峦外形光滑,上面被一层蓝色的藻类植物,我想找到攀爬的地方。怎么,小岛在移动,它一动,周围有美丽的蓝色浪花涌现,我惊奇发现这不是小岛,这是一条巨大的鲸鱼,蓝色的鲸鱼,它的整个身体和海水融为一体,露出海面的部分是雾蓝色,雨雾还在头顶,那是它喷出来的水柱。这完全出乎于我的意料,它不在我的任何一幅画作的想象里。我呆住了,就像任何一条看见大鲸鱼的小鱼。

这条大鲸鱼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向我,就好像一座山整个的转过来,它一动海水就开始翻转,我的周围卷起了无数的浪花,然后,我听见这条鲸鱼在说话:“你终于来了,把我带走吧!”我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的声音显得很悲凉:“这里太寂寞了,只有蓝色,只有蓝色……”“可是,那是很美的蓝色啊!”我忍不住说,鲸鱼生气了,声音低沉带着咆哮:“你居然还这样说,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只有我,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蓝色,寂寞到想哭啊,哭出来的泪水都是蓝色的。”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它,它那颗浑圆的眼珠变得晶莹透亮,就像巨大的蓝色的宝石,闪着晶莹莹的光。它为什么说是我把它带来的?没等我问出来,这条鲸鱼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那个时候你才六岁吧,特别喜欢画画,特别喜欢蓝色。”我点点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蓝色。”鲸鱼继续说:“是啊,是啊,那天你把我画了出来,不应该是黑色的背脊白色的肚皮吗?周围是蓝色的海水,可是你呢,让我的身体和海水一样的颜色,当我和海水融为一体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来到了这片海里,只有一种颜色,只有我,我游过来游过去,怎么也游不出去。真是太难过了。”鲸鱼一边说着,我慢慢的就想起来小时候的我,每天都趴在桌子上画画,我喜欢蓝色,颜料盒里最快用完的颜色就是蓝色,我给花涂上蓝色也给草涂上蓝色,画一个人我也给他画上蓝色的衣服。生活在海里的大鲸鱼就应该是蓝色啊。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原来这就是我画的鲸鱼呀,我忽然觉得亲切,也觉得内疚,我看看四周,这片被各种明亮的、暗淡的、深的、浅的、紫蓝色、墨蓝色、金蓝色、绿蓝色的蓝色包围的水域梦幻般地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觉在这里似乎都消失了。这里真是寂寞啊!我觉得深深的歉意,对它说:“那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可是我怎么样才能把你带回去。”它对我说:“你从哪里来,就带着我从哪里回去。”

于是我们一大一小两条鱼就顺着刚才我来的那条路游了过去。我的眼前又出现了变幻莫测的蓝色,我忍不住又要深深的叹息,忽然想到这样的色彩给我身后的鲸鱼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停止了这样的想法,如果太过于执着的去追求一个东西也是不对吧,有意无意的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原来总是一味的偏执也是不好的啊。

我一路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的,蓝色渐渐的消失了,脚下出现了清澈的水流,是的,是我的脚下,我又恢复了人的形状,我回头看看身后,鲸鱼无影无踪,只有蓝色的海波在我的身后荡漾着,我觉得很失落,呆呆的望着这片水域。

我一定要找到画着蓝色鲸鱼的画,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飘着蓝色雨雾的小岛面前,我深深看着座山峦,那不是山,那是活着的生物,我对它说:“等着我,你很快就不寂寞了。”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我母亲的家。我母亲有个习惯,会将我小时候的东西收集起来,当我打开藏着我童年物品的箱子,我看到了皮球、秋千架、卡片还有很多很多我画过的画。是的,那些蓝色的画。然后,我就看到了这这幅画,明明暗暗的蓝色的海水里面有一条蓝色的鲸鱼,因为周围都是蓝色,它就像一个蓝色的幻影,我拿起画笔开始添加绿色的水草,红色的海葵,各种各样形状和颜色的鱼群,然后,我仔细地为这条鲸鱼涂上黑色背脊,乳白色腹部,当傍晚的阳光洒落在这张画上时,画上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美丽的海域,我忽然发现,鲸鱼已经不见了,我吁了一口气。

直到现在,这幅画还在我的身边,每当我看它时,会觉得我再一次进入一个蓝色的幻影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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