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场梦。丈夫去世后,她成了一盏无花之瓶。在窗光夕照下,皲裂的波纹落在瓶身,是将碎的样子。瓶底如常留掺了些保持花朵寿命的养水,生息在时间静寂之处仰卧着,鲜活着。这鲜为人知的生命力,简直像一把紧攥拳头的死亡。
或许瓶不知觉自身是一件易碎品,也就无惧于碎片,无惧于切断的水面,无惧于花开花落。她怔怔地守着不眠的夜晚,包藏在心脏肺腑的夜晚。用一些素净装点糜烂到肮脏的多彩,这是她内心极端的部分,她是安静的。但她不至于走极端,寻根究由,铁证如山也不会走,她的心是泪投下的影,是多情的空壳子,她是无心的了。
每处景每件物在她的周身摆着秋千,跳着时针晃荡着,欲倾诉衷肠似的,她却也因此失了眉目,断了情传。她终于开始回想,或莫如说是极力地想产生一种想念的念头,这种摸不透底子的头绪缠绕收缩着身体,令她感到无力。
挽留的口吻囫囵在祈祷的掌间,她揽开抽屉,一阵清晰的潮热回溯在她的脸。往事的底片充斥着水汽,回天乏术地漫过她的眼。瓶底枕着嵌粉红格布,红粉腻上她的身,摆着腥膻气的尾。
一句无言抵了一个虚妄的结局。她眼前的天塌了,瓶口大的天,空洞地塌了下来,陷在一个女人的柔情蜜意里。
她在依可遵循的温暖流域里化圈跌宕,已经忘记了哭泣。她在想他的时候不再断章取义,在深处,在日落尽头的那一点昏黄处想,在夜里最漆黑处想。
她的心盲了,是有头无尾的、流动的盲,在盲点真空处盲。但她绝没有哭泣,她的盲绝不是为她的泪眼,她悲哀的婆娑。即便她是只无花的瓶子,头上也顶着一个无边无际。
在日与夜间歇地失去中,失的是她自己的白与黑。这流失是静止在眉弯处的,是非得用利器刺扎或是脱拔不可的流失,是她的不由得,不觉知,说到底,里里外外是她自己的意难平。她开始揪着心魄想要赢一个不思议的苟且。于她来说,静定中偷得实在的安宁是不易的,她的得失成败的心浓溢模糊得化不开了,因为太知道生死界限的缘故。
一只桌上瓶的言表可僵硬疏直到什么地步。她或许亟待在一枝花的怀抱里重塑不坏之身。
当下一位房客走进屋门时,再见一地破碎。他突然预感到死之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