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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孔子大历史》
本书关注的重点其实是春秋时期的政治史。对于春秋政治的特点,李硕自创了一个词叫“寡头共和”,我则更倾向于按传统说法称为“世族政治”。
西周至春秋时期前后出现过两次“世族政治”。第一次是西周中晚期的恭王至厉王时期,以“国人暴动”而告终,前后历时近百年。第二次是春秋中晚期,以鲁“三桓”、晋“六卿”、郑“七穆”等一批大世族把持各国政权为标志,前后大概有两百年。西周武王至穆王时期,以及“宣王中兴”之时,王权是国家政治的主导,贵族要服从王权。同样,春秋早期齐桓、晋文称霸的时代,各国君主大多能掌握实权,不是后来那种徒有虚名的摆设。
即使到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也没人觉得眼前这种列国并立的局面是合理的,而是纷纷憧憬“车同轨,书同文”的统一国家,热衷于搞《周礼》《王制》那样的“顶层设计”。虽然在西周、春秋时期,建立稳固君主集权的历史条件尚未成熟,政权发展一段时间以后,不可避免要旁落于贵族之手,但“世族政治”的格局更难长久维持,最多不过一两百年就要向君主集权回归。
权力和资源被少数大族垄断,中下层贵族权益受损,失去上升渠道,很容易转向君权寻求出路,二者一拍即合。孔子及其弟子大多出身于贵族中地位最低的“士”阶层,正是这群人打出了重振君权、复兴“周礼”的大旗。孔子在鲁国掌权时推行的政治改革,是以“强公室,抑私门”为旗号,跟后来吴起、商鞅的事业并无本质区别。后来他的学生们大概也看出各国君主多是扶不起的阿斗,于是顺应历史潮流投身大族做“家臣”,取得政治上的成功。各国的大族或公室,也在这些新兴士人的帮助下,使国家逐渐摆脱宗法血缘关系的束缚,转变为集权官僚制的新型国家。
陈寅恪表彰王国维这个清朝遗老,突出强调的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笔精神遗产,也要拜孔子和儒家所赐。
和商王朝比较,周人的优胜之处就在于他们比较开放,特别是用上层通婚的方式超越方国、部族的地缘阻隔,建立和维系起一个有相似文化认同的中原统治阶层,这算是古典华夏政治文化的起源。中国历史从此告别商代的较为蒙昧和封闭。
从春秋中期开始,中原很多国家“卿”的职位也变得世袭了。有些诸侯国里,少数大夫家族(往往不超过十个)世代垄断了“卿”的职位,他们内部再通过竞争或妥协决定卿的职务分配。
孔子是春秋历史的一个特例,关于他生平的记载很多,主要靠他的弟子、再传弟子编辑的《论语》和《礼记》。甚至可以说,孔子是了解春秋时代普通士人生活的最佳个案。
史记》里的“野合”,意思稍微绕了一点儿,是指非婚的“不正当男女关系”。 5 这个词在《史记》里只出现过一次,但还有其他旁证,就是唐朝史官司马贞为《史记》作注,解释秦朝宦官赵高的出身,他父亲受了宫刑,母亲成为官奴婢,和他人“野合”生了赵高。这也是非婚结合的意思。
孔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数目不详的姐姐。这些哥哥姐姐很可能和他同母不同父,就没有孔子惊人的大个子。后世人常说“孔老二”,但没人提孔老大,因为这老大跟孔纥可能没关系。
在后世人看来,孔子是个儒家大学者,又是个倡导理想政治、不受当权派喜欢的人,就容易把他想象成一个书呆子,不通世故,经常犯点儿迂腐的傻气。这其实只是孔子个性里比较常见的一个方面,跟他的职业有关。但是,孔子还有善于观察、明哲保身、寻找机会的另一面。这是颜家庄那些下层人民的生存智慧。在少数几次面临重大抉择的节骨眼上,孔子的这种智慧都起了作用。
后来父系家庭开始出现,代替母系氏族。但这个变化不是一下子就实现的,上层社会变得早些,但在下层社会、普通农民中,母系家庭的残留一直保存到很晚。像孔子家、霍去病家,都是这种情况。据学者研究,父系家庭观念在中国全面强化,要等到魏晋南北朝时期。
当然,如果农奴把对贵族的劳役换成交钱,也能换来一些人身自由,他们如果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比如孔子认祖归宗,一般也不会拦着,因为这也是有用的社会资源。总的来说,春秋贵族和农奴之间的关系没有很明确的法律规范,那时也没有成文的法典,都是贵族们的“人治”状态。
所以,春秋时打仗,都是贵族自己玩的游戏,规模小,跟老百姓没关系,战争也不太伤害老百姓。不像战国,举国动员全民皆兵,旷日持久你死我活。翻翻《春秋》,那时候的国家差不多年年打仗,但对老百姓过日子影响不大。
五百年前,周武王带着周族人灭了商朝,征服中原,封自己的远近亲戚到中原当诸侯。那时他们是军事征服者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但立了朝廷之后,总有档案、文书一类工作,自己不会,就让投降的那些商朝贵族们干,那些人相对有文化。
知道这有什么用?贵族在圈子里混,想升官发财,都要靠大贵族提携、小贵族拥护。最基本的社交,比如到哪个贵族家做客,或哪位贵族来访,他家祖上先人的名字,一定要知道,说话时不能提到,这叫“避讳”,是对人家的尊敬。
就在孔子15岁认祖归宗这年(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三桓家族彻底架空了鲁国国君:全国的土地被分成四大块,季孙家占了两块,孟孙和叔孙家各占一块。这些土地上还有些中小贵族的世袭封地,按法理说,三桓是不能动的,但他们也想各种办法来侵占。
士都有大夫作上级或封主。如果一个士有了直接为国君服务的机会,他一般就要被提拔成大夫了。大夫里级别最高的,是“卿”。一个国家里卿是个位数,是国家的权力中心,类似后来的宰相、内阁。鲁国的三桓族长世代都是卿。
据说孔子从此见了阳虎就紧张得冒汗,尽量躲着走。 7 这底下藏着的,则是更大的不服气。很多人心里总有个假想敌,随时都在偷偷关注这人的一举一动,揣摩他的处境、手段、心态。孔子的假想敌就是阳虎,他从此大半辈子都在跟阳虎偷偷较劲。
季氏家的工作收入有限,养活他一个人可以,供养老婆孩子就有点紧张。这时的孔子常做一个兼职,给贵族家“相礼”,就是人家办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时,去当司仪和主管。
这种工作有点像导演,指挥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按程序一步步表演如仪,把仪式从头到尾搞得井井有条。孔子后来有那么强的建立秩序、整顿社会的决心,跟他干丧祝司仪的工作可能有关系。
后来孔子再没有到过洛阳,他也没梦想过帮助周王室恢复权威。春秋晚期的大背景下,能搞好一个诸侯国就很不错了。孔子虽然是个理想主义者,但追求的还不算是太缥缈高远的理想。
从洛阳回来以后,那位仆人应该归还了孟孙家,但马和车就一直由孔子使用了。这辆车只配了两匹马,档次不算高,因为那时体面的马车要驾四匹马,所谓“驷马”。但对孔子来说,这已经是超出预期的待遇了,他从此成了“有车”人士,这是他这辈子的一个里程碑。
西周的王室很有权威,因为王室直辖的地盘很大,从关中一直延伸到洛阳,超过了任何一个诸侯国。那时没有诸侯敢和王室作对。到东周,王室丢掉了关中,势力大减,但周王的精神领袖地位还在,仍是各诸侯国名义上的至尊。有些强大的诸侯,比如齐桓公、晋文公,就倡导“尊王攘夷”,联合诸侯打击那些公然不服从王室的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