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满香庭院深几许,风动护花铃。
我幼年时分总看见的她,今日常常自大山深处挖回几株幽兰,明日又从山中种上几株野百合。
她呢?彼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双手不停的在地里忙碌着,春夏秋冬从未停止,屋里屋外门前门后。那双手慢慢堆积了皱纹,指尖与黄土、与针线磨砂,粗糙如棕树皮,掌心常年拿着锄头,经年累月都是厚重的茧。
我八岁那年,跟她远行千里之外,这才丢掉了她手中常年放不下的锄头,却也从此拿起了针线与钩针,这一拿,幽幽二十年华过去,便再也没有放下过。
我九岁那一年,在家做美术课后作业,每人画一幅关于花的画。逼仄的十几平内,我看到床上枕头帕子上的如铃铛的花十分漂亮,想要描摹,欣喜却不得要领,她坐在床头给阿姐绣鞋垫,红绿色的线飞快穿梭,每一针都要用尽她很多力气才能穿透,她说,自己做的鞋垫结实,不会汗脚。
她走上前,让我站在旁边看她如何画那幅画,每一笔每一部,她都细细讲解,画完了后,她给那幅画上了颜色。我恍然才发现,原来她画的居然这般好,刚夸奖出口,她有些害羞的道,我以前很喜欢画画,就是你外婆没钱供我多读点书,你可要努力呀。
我将画贴在床边墙上,每晚陪伴它入眠,直到很多年后,我在南方许多地方见到它的真颜,才知道它叫风铃花,一个个如铃铛在枝头摇曳生姿态的小花。
十岁那年,搬家时画被我不小心撕毁了,从此床头再没有了那幅风铃花的踪迹,而我,再没有见她画过画。
她总是忙碌着身子,仿佛是家里最忙的那个,每天六点就上班去,中午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门了,我上学时有好多天没有见过她,有一天深夜我还在等她下班,她上班的地方就离家隔了条宽阔的马路,那时我每晚都眼巴巴的望着马路对面的灯光,只有灯光灭了,她才会从门口出现。
一年年过去,说实话,我很少见她洗衣做饭,可忽然有一天,她说要剪指甲时我抢着要剪,才发现,她的手真细呀,手指修长分明。而经年累月在厂里缝补衣裳,关节却变了形,每一个关节处鼓起往外突,使对美有强迫症的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将其按回她的骨肉内。
手指甲上有针不小心戳上的小孔窝,指甲因为要刮缝补的衣服上的毛灰,所以总是灰扑扑的没有明亮通透的颜色,但很干净。手上再没有多的肉,瘦弱的一张一合就能看到皮肤下涌起的青筋还有骨头。
她看到我在疑惑又皱着眉头,想要抽回被我抓着的手,我马上抓紧,换上笑嘻嘻的神色仔细修剪那一个个像是从亘古走来,灰麻麻老去的指甲壳。
她的手很少给我梳头,仅有的几次也是很温柔的梳好扎了两根马尾巴,上面套着带小花的皮筋。她不会翻新花样,我也总是不让她梳,别人家的小朋友总是一头好看的辫子,而我总是两根马尾巴走过春冬。
秋里不忙时,她会坐在客厅给我们姊妹织围巾,她的手下出现许多玩意儿,她会织的东西花样也很多,她总说,这个暖和给你,那个也不错给你姐姐,我听后嘟着嘴巴说,别人家的小孩都不是爸爸做饭的呀,你也要做饭才行呐。
而她,只当没有听见,依旧在工厂与家里来回忙碌,用着那双手。
逢年过节她会下一下厨,常年不拿菜刀的手,却也将菜飞快切好薄厚均匀,在手下翻炒的菜肴便不时冒出几丝香气,引得我们姊妹时时朝厨房张望。
我幼年时她总是得空教导我的学业,指点文章的总是她,那一双手在书本上指这点那毫不客气;如今,变成了她在手机和电脑上指着这和那,哎呀,这个怎么用,怎么我就是点不出来图片呀?那个又……
她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时,殊不知哪天成了我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道,你咋又变矮了呀,换来她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哼一句,小畜生娃子!现在嫌弃你老妈我矮了啊呀。
岁月悠悠,她就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苦,仿佛如风铃花般,含蓄内敛不去宣泄,但岁月已将沧桑苦难的烙印深深刻上,任凭风雨,也无法洗礼涤荡。
她在长河中教导我们姊妹学会感恩,宽容待人,用心做好事情。她的身影又变得从容起来,在风中摇曳的花与她身影重叠,她仿佛与花融为一体,花上的绿叶,像极了她的手,承托着叶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