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爸爸分别从北京回到了老家。这次回来,一是为了拜访亲友,二是去给家人上坟。
刚到家,爸爸就忙开了。他一趟趟地往外跑,给大姑姑送白菜,给三姑姑酸菜和蘑菇,还给二伯父送去了什么。亲友间的情谊就在这些往来中传递着,大姑回赠冻好的豆腐,三姑把积攒了的核桃给爸爸,二伯父给我买了很多羊杂,老姑去给带了四份煎饼,我本来跟她说两份就好。看着他们这样互相送着自家的东西,我深深感受到传统亲人家庭里那份浓浓的关怀。
我跟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互相问着生活的情况,就不自然的说起旧事,想起来的都是开心的过往。我看着他们的皱纹,他们的脸,我也是感觉他们忽然老了,原来在我印象中,他们只有30几岁,40几岁,明媚的脸,英俊的脸,他们有力气,是年轻人,大笑着相聚,开着玩笑,在家族聚会时,喝酒推杯换盏,每个人都喝的大醉,在奶奶爷爷的生日宴会上,每次都是五六桌的客人,在山村的家里一起喝酒,热乎乎的饭菜,还有看着他们微笑的老人。
原来我都40岁,他们都变成了60岁,70岁的老人。而爷爷奶奶,都去世20多年了。时间好快啊。
我回来另外一件事就是上坟。主要去祭拜我的爷爷奶奶和妈妈。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上次回来老家还是清明节的时候,我和堂弟去祭拜,我家的坟地是二伯父找寻的,在一个非常高的大山之上。要爬山,要登高。我们俩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上,爷爷奶奶和妈妈的坟前,发现没有带火柴。顿时觉得非常的搞笑,我想也不可能再下山去找火柴,因为时间也不对了,因为我们的传统是上午能上坟,再晚就不可以了。我就赶紧说爷爷奶奶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当时,我立马大腿抽筋了。我想这肯定是奶奶生我气了。
今年过得也不是很顺,几个人提醒我去上坟。确实好久没去了。三姑姑,堂弟,爸爸和我一起去。周六去姑姑家,就告诉我,她会准备白酒,杏仁露,还有吃食给他们,让我们不要准备。
周日早上,三姑姑很早就打电话给我们,说自己已经做班车,到了县城里,让爸爸来接她,并且告诉,到某一个卖纸钱的店里去买纸,我们一起买。我爸爸把我拉到这个店里的时候。我内心某一处的开关忽然就打开了,就感觉很难受,2004年爷爷去世,2007年妈妈去世,2008年,奶奶去世。从此我就每年清明或者春节前去这种店,本来,我作为一个女孩子,从来不去坟地,也从来不太懂祭拜的意义。
每次进这种店,就得提醒一次,曾经多么爱自己的那些人,已经不在世上了。多年前再他们离开我的那个当下,错愕,无奈,迷茫,伤心,不知所措,跟在年长的人身后,20岁左右的年龄,像个木偶一样。默默的抹眼泪。爸爸或者姑姑们会告诉卖纸的人我是谁,我还得红着眼睛礼貌地跟店主问好。每次去坟地之前的伤感,都是从这个店开始。
这次我跟着姑姑,一起,买了半个A4纸的那种用砸出来的铜钱纸式样,我也不知道,这具体叫啥名字,但是确实当时我奶奶活着的时候,告诉过我:我死后,你给我买纸,要买那种砸出来的纸钱,不要买那种印上去的,印上去的钱送不到阴间。我总是笑话奶奶不要说了,觉得她又迷信又天真。然后我就也看到,姑姑也是很自然地买的那种砸的纸钱,口里也念叨着,你奶奶就喜欢这种砸出来的纸钱。同时也买了一些大张的印上去的纸钱,堂弟看到整袋子的金色纸叠的金元宝也买了一袋子,我们这的风俗说,买这种祭拜的东西只能自己买自己份,帮别人买,都要别人把钱转过来才能代买代烧。
这样七七八八,我们几个就买了非常多,老板看我们买的多,还送了我们每人一袋金纸做的金条。我一边看,又想笑,又心酸,爷爷奶奶妈妈,都是过得非常贫苦的人,他们都没见过金条金元宝,一辈子都为儿女活着,他们活着的时候,我的家庭都很艰难,他们去世后,才会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他们真的能收到吧。
回老家的路上,我坐的是堂弟的车,他的车上,我已经不记得都是谁的歌,有轻快的,有悠扬的,反正我一直是眼泪在眼圈里转啊转。所有的歌都是伤心,路上一幕幕的风景。我印象最深刻的,都是自己在外读书,往家奔赴丧事的情景。那种切肤的孤独感。爸爸在家忙丧事,我被亲戚的车带着往家走,我作为长女又不便于放肆大哭的不得体,就隐忍着一句话不说,沉默的走完那一段路。那段路上,那些道路两旁的大山、大树、白云,我都希望他们都能记得我当年的孤独和荒凉。
堂弟说笑着,我也知道他也有他的疼痛,姑姑大概也有她自己的吧,爸爸在另外一个车上,也有他自己独有的一份吧。堂弟还是说笑着,用说笑消解着那些生活的尖刻和锐利。
到了老家,先看看老房子,已经十几年没人住了,又去看了后院,发现邻居大爷大娘还在,大爷是曾经脾气暴躁的老头,跟脾气同样暴躁的我爸爸,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经常跳脚吵架,两个人吵架都非常有战斗力,我温柔的妈妈,和也很温柔的大娘,经常看他们俩吵着该干嘛干嘛。然后我发现,这个战斗力很强的大爷,跟我没说两句话,就开始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我发现他可能是病了。堂弟一直笑着怼他,他笑着回怼,这是他们都喜欢的沟通的方式。
时间真快啊,我都是9岁孩子的妈妈了,当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就是9岁左右的孩子。
登很高的山,先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地,爸爸姑姑帮忙在墓碑下摆上白酒,啤酒,杏仁露,猪头肉,豆腐弯子,香蕉,点上香。我们跪下,为他们烧纸钱,烧的时候,念着:请爷爷奶奶放心,我们都很好,不要惦记,请在那边保重身体,多多用钱。也请保佑我们以及没来的人,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爷爷奶奶坟旁有两棵粗细差不多的树,枝叶长得十分茂密,树干也粗壮。看着这两棵树,我突然想起归有光的那首《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唉。怎么感觉他们离开我就是昨天一样的事情一样清晰,怎么他们去世的时候种的树,怎么长的这么粗大了。心里一阵难过堂弟问爸爸,如果爷爷奶奶还活着,现在该有多大年纪。爸爸说,你爷爷活着应该是100岁,奶奶应该是97岁。
然后我们也去了妈妈的坟地祭拜,我还是一如的平静,理智的念着祝福祷告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法做到大哭,当着外人的面,我也好像故意回避展示我对她的想念。当我平静说出,你能不能保佑我家皓皓多说点话。爸爸就也重复的说了:你保佑皓皓多说些话。姑姑也重复的说了:你保佑皓皓多说些话。
磕了头,开始下山,因为坡度很大,没来得及换鞋穿着高跟鞋的我,下山真的快疯了。
下山后,我和姑姑一起并排走着。姑姑突然叹了口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有儿子有什么用?儿子都是给别人家生养的。”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听出她心里不痛快。等爸爸和堂弟走远了,姑姑才跟我倾诉起来:“我以为在你爷爷奶奶坟前我会大哭一场,可我哭不出来。但我这一辈子太苦了。昨天想到这些,我忍不住就哭了。你看我,嫁给你姑父,他也不懂得体贴人。你弟媳都快两年没叫我妈了,我跟她说话,她有时都不理我。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给她带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可没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太累了,也不知道老了有没有人管我,想想就伤心。”说着说着,姑姑哽咽起来。我赶紧安慰她:“姑姑,你别难过,要是没人管你,我会管你的。”姑姑说她不是图有人管,就是心里太苦,没处倾诉。
我抱了抱姑姑,想给她一些安慰。这时爸爸开始给姑姑准备老家种的白菜,南瓜,土豆,酸菜、蘑菇,好多好多。姑姑一忙起来,暂时把那些伤心事又忘了。
我们忙完,用车帮三姑,把蔬菜都运到了他家里,在他家吃了午饭,午餐是白菜馅的饺子,还有三姑姑周五亲自做的豆腐,非常的美味,吃完就往北京赶路了。
周日我用语音和AI编辑完内容,总感觉,还缺了点什么,我就今天用电脑重新敲了出来,果然一直在哭。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