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天，她八十五岁的奶奶来城里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尔后拍了张她奶奶的侧影照片，黑发矫健，端坐着在削莴苣，被震惊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能坐长途车到城里来照顾孙女的饮食起居，每天要上上下下地爬楼，还完全不会用电子设备的灶具，但并不畏惧，而是保持一颗学习的心态，到哪都是利利索索的节奏，只是耳朵稍背了些。奶奶曾经闯荡做过小生意，除了在叹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外，真的有可以再战江湖的气魄！

朋友的奶奶尽管身体很棒，但其实在家却是万人嫌，也许老了糊涂了，也许老了眼界狭窄了，也许还剩有不服老的情缘，总是做出超出常理之事，得罪一众人，街坊邻居避之不及，和儿子、媳妇也相处的糟糕，朋友也知道奶奶的孤独，但这份孤独也刻着她的执拗与任意而为，一边抱怨一边叹息，而不自知。越是如此所为越是无法融入家庭的和睦，越是缺少子女的呵护越是肆意妄为，如此地恶性循环，只有孤立了奶奶，随意她怎么折腾，像个孩子般闹腾，却再也没有人把她当孩子般宠溺。老小老小，早已没有了返璞归真的时光与发现。

也不禁想到我的奶奶，比朋友奶奶小两三岁，但已经明显得老态龙钟，走路拖拖拉拉地，耳背眼花，最大的幸运是奶奶还可以生活自理，自己做饭、洗衣、种菜，饭后自己散会步。由于耳背，所以和奶奶也说不了几句话，鸡同鸭讲的嘶吼失了耐心和温情。其实，一年见不了几次，我还能陪她多久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也只有奶奶了，只是仍然不知如何去珍惜，去拥抱这最后的时光？

老年真的是最可怜的人生行程，暮暮老去，时光不再，不仅是心里的无助，更是身体的不从心，却少了陪伴与懂得。挺不愿写这样的文字，会不禁思虑过多，家有父母，日益老去，白发苍苍。犹记的爸爸以前一直都说：饭不吃饱很难受。即使喝完酒，也要吃一大碗饭，今年回家，喝完酒，木然发现他只吃小半碗饭了，心中满溢悲凉与恐慌。衰老是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中扑面而来，今天是饭量少了，明天是腰腿疼了，也不知后天会有怎样突如其来的不适，纠缠不已，无助无措。相隔几个月，再见到父母，看到他们突增的皱纹和白发，真的想要与时间拔河，与命运商讨，请慢些，再慢些，请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与铭恩，也痛恨自己的自私与无情，不能遂他们之愿。

多年前曾做义工时，周末去护理院探望一位老阿姨，六七十岁，由于车祸，腰部以下全部瘫痪，儿女将其安置在护理院，很难得抽空来探望一次。阿姨脾气暴躁，更或者是争强好胜，更或者是有着抑郁情绪，和医院闹了矛盾，坚持自己做饭，一张床、一个电饭锅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外人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义工一周去一次，灌满瓶装水、买好米菜，然后她就自己用电饭锅做饭、菜，用有限的水冲洗等等，夏天的菜都会有异味，帮她清洗衣物时都要捏着鼻子。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儿女的作为，如果是我也只能如此，去探望也只是送些吃的喝的，言语再安慰也显得生疏和怨言。

之后听讲，阿姨在常规洗澡时大腿被烫伤了（尽管无知觉，仍然是一种可见的伤害），而和护理院闹得很僵，也不再允许义工去了。不知道阿姨后来如何生活？那种满心怨愤如何排解呢？这样的瘫痪生活已然过了十二年，还会继续多久多远呢？她的绝望与心情，有人会看见、听见吗？有人真的在意她吗？也或许会呐喊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只有身处困境的人才会知道生命的可贵，死亡的可怕，只是拼尽全力地活着，唯有活着！

这属于人祸，可是老年人以各种各样不堪姿态苟活于世的仍然很多，所以当年义工们总是会优选儿童之家类的地方，即使是聋哑的孩子，都愿意付出极大的耐心和真心以待之，而养老院的老人就不会显得那么可爱，他们有异味，他们听不见，他们难以沟通，他们口水涎涎，他们记忆力差，他们说话颠三倒四……总之他们不再讨喜和可爱了，让人望而却步。不是自己的亲人，真的很难真心靠近、亲近，亲小孩而远老人，是常态，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时光带走了曾有的活力与生机，是落叶的声音与旋律，盘旋而过，他们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证明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外婆，还有我的外婆，我不知道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着怎样的挣扎与彷徨，我也从不知道八十多岁的老人有勇气自缢，有着这么多的儿女、孙辈都没有让她有须臾留恋，是她的可怜，还是我们的可悲啊！八十六岁身体健康的外婆在一个雨后拿着绳子把自己吊在了树上，而跌落于池塘淹死，于外人，只敢说是溺死，而只有少数人知道前因。这是有多少的绝望与无奈才让一位本在安享晚年的老人作出如此决绝的决定呢？每每想到此，很无奈，我也是无形刽子手中的一员，而我永远永远都无法知道外婆的心思与情感了，在梦里她也不愿与我倾诉，也许来生，我们互诉衷肠，了此生遗憾。

之前看“忘不了餐厅”，被感动的不行，借以这档综艺让我们了解到阿尔茨海默症，而这些被优选出来的爷爷奶奶们，至少他们都是工薪阶级，子女孝顺、家庭幸福。殊不知在乡下，又有多少老人是靠一年千把块钱的老年费以及过年过节晚辈的问候费而过活啊，他们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这是他们唯一的期盼。整个冬天都可能不会洗澡，棉衣套了一年又一年，谁也想不到给他们添一件新衣，被套、床单也只等过年前夕女儿上门洗一次，没女儿的只好央求央求媳妇代劳了。牙掉了不会有人想到去镶假牙，耳不便了，也不会有人想到助听器，都因为：贵。既想吃肉，又吃不了，谁又不是吃货呢？只是腿脚不便、牙齿脱落，局限于狭小的空间、贫乏的能力。这是我所见过的很多老年真实的生活。唯有希望自己手脚还能动，不劳子女穿衣喂饭，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每个人都会老，只是在人还很年轻时谁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老到无法动弹，会老到腿脚蹒跚、牙齿脱落、耳聋眼花，上不能自主吞咽、下不能自由排便。所以缺少感同身受，总会以为反正如此高龄，该是了无遗憾，何必总是做个“老不死”呢？去吧、去吧，去安享你的晚年，去走向你的终点，总之与我无关就好，总之请不要打扰了我的人生节奏，其他，我仍然会走在“行孝”之道上，请放心，只是我不再会耐心倾听你想说什么，只是我不会再抱抱你，请原谅我的匆忙和水往下流的必然。

亲爱的，时光荏苒，我们都会如此老去，有着很多的不堪和残忍，也会怀有被世界遗弃之恨，人生历来如此，老矣老，踽踽独行。届时，尘归尘，土归土，如此循环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