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以为村庄附近有三座山,明月山、频山、金栗山,后来才知道,整个县城北部山系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一座山,频山又名明月山,是金栗山最高的山峰,还有许多余脉蔓延曲折,守护着古老宁静的家园。
在我小小的世界里,一座崛起的峰就是一座高山,不知道山外有山的山脉蔓延。
明月山离我的村庄十里多路,从后院的土台子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
姐夫家就在明月山下一个叫“达坡”的地方,那里的村民大多姓“达”,这让习惯听到“张王李赵”百家姓的我很是奇怪了一阵,后来才从史料上得知,这据说居然是元末遗留下来的蒙古族的后裔,仔细端详,这里的人面相上好像还真有些少数民族血统的印记。
我要说的是这里每年六月十九的庙会。
记忆中,小时候这里的庙会会唱大戏,会有很多人,会有香火缭绕,会有提篮挂筐的人售卖各种零碎,会有很多好吃的。
上世纪末,上高中的我和一帮子同学去这里玩过一次,留下几张照片,其中一张还抱了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吉他,其他印象大多模糊。
但真正比较细致地逛这里的庙会,是在2006年回老家的那次。
其时,原先陈旧的庙宇和道路都进行了整修,还有了宏伟的山门,上书“明月寺”。从姐夫家到庙会的地方,大概只有一两公里,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行走路前往。
庙宇建在一座山沟的坡地上,从沟口开始,就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有的骑着摩托车,有的开着小汽车,更多的人是徒步,人们扶老携幼,很多都是举家出动。
正是故乡天气最热的时候,大裤衩和二流子背心以及凉拖是年轻人的打扮,但是老人大多很认真,穿戴整齐。
沿着沟底,两边全是买东西的,廉价的衣服五颜六色,各种吸引小孩子的玩意五花八门,最诱人的是卖小吃的地方,甑糕、凉皮、砂锅、油条、粽子、臊子面,应有尽有,还有一些久已不见的玩意,如糖棍、爆米花等,让我们这些成年人都垂涎三尺,梦回童年,何况随行的孩子们,大家坐下来挑自己喜欢的,先吃了一顿。
还有许多地方在售卖香火纸钱,以及各种佛家相关的佩饰。
到了山门附近,路开始变窄,人也开始拥挤。隔不远,就会有各种名目的殿堂,有的仅仅是个天然的洞穴,供奉着各种佛像,虔诚的乡人们几乎逢佛必拜,下跪,作揖,叩头,祈祷,在佛的端庄里许下各种愿望,香火很旺,布施、焚香,一些美好的愿景在乡人的祈祷里温暖而真实。
一路拜佛到山顶,应该是大雄宝殿吧,新塑的菩萨和众佛威严肃立,人们匍匐在地,孩子们也被大人小声指导着磕头参拜,不敢造次。
从最后一座殿堂出去,大约是半山腰,年轻人开始爬山。
这里的山大多是石头质地,“达坡”当年也因此开了很多石头矿,为县乡公路旁大大小小的水泥厂提供原料,常能听到轰轰隆隆的放炮声,致富了一批人,也毁掉了一些山头。
已经是夜晚了,人们拿出自带的食物,吃着,聊着。我们也爬到很高的地方,可以躺在巨大的石板上睡觉。
夜风这时候很凉,山里的空气清新,可以看到无数的星星似乎就在眼前,我和同行的弟弟妹妹们也坐在山间开始聊天,说起从前过去的林林种种,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后来听说,以前的“明月寺”其实就在山顶上,由于地方小,较危险,后来才迁移到下方现址的。
上高中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心思好像不在学习上,和一帮“街道上”的娃娃瞎混在一起,看录像,喝啤酒,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大约也是青春期的迷茫和叛逆吧。
有一次,我们去了雷古坊后面的山里春游。
应该有十几二十个人,带着吃的喝的,还提着一个双卡录音机。
现在想来,游玩的具体地方应该就是现今的金栗山公园吧。我们大概是骑着自行车到的山脚下,然后把自行车放在了一个同学的亲戚家,走路上山。
记得山路很崎岖,走的很辛苦。
记得有茂盛的林木,灌木丛生,还有参天的榆树。
记得有一排排的石头垒砌的好像房子一样的东西。
记得我们在这个地方四处游逛,折下树枝编成帽子戴在头上,还插上各色的山花,用柳树的树皮做成哨子吹,在石板上刻下XXX到此一游,一起吃果丹皮和牛肉干,喝汉斯啤酒。
我们穿着迷彩服,留着长头发,带着红丝带绑着的十字架,有人戴着军帽,有人穿着“板鞋”,杂糅的形象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笑。
这是我学生生涯里最难忘的唯一一次集体春游。
从雷古坊往蒲城方向的山里,我也去过一次。
那是和井通的董海学,硷畔的一个小伙子,还有沟里的周少锋。
那座山到现在也不知道名字,应该是金栗山山系的一部分吧,山上有一个唐朝皇帝的陵墓,其时,山前还有各种巨大的石头马、牛等摆件,我们在“太岁”的头上奔跑,有人说,你听,这里的山是空的,跑起来有嗡嗡嗡的声音。
我那时候就在想,这座帝王的墓葬里一定有着奇珍异宝,如果自己会阿里巴巴的口诀就好了,可以打开石门。
巨大墓葬的顶部,有着嶙峋的山石,以及厚厚的土层,很多人趴在一个貌似“盗洞”的地方不停地看,好像能窥见墓穴里的宝藏一样。
而外婆家北门外后面的底店山,我就是经常去的了。
在那个山坡和山顶上,我放羊、割草、挖药、砍柴,做着白日梦。
在那个山坡上,埋葬着我的外婆和舅舅,以及众多的故人,他们生于斯,最终又回归在此,默默凝望着山脚下的村庄。
从那座山头过去,就是铜川的地界,以古瓷器久负盛名的耀州窑和陈炉古镇就在那里,我们很小的时候形容一个人比较呆板或者木讷,就说他是“陈炉村烧的”,比较“瓷”。
小时候的活动半径实在太小了,近在咫尺的陈炉古镇居然没有去过。
直到去年八月,回老家时去陕北返程,我们走的是铜川一线。
入夜,从陈炉古镇一路向南,在崇山峻岭之间,车和人都那么渺小,万籁俱寂,我望着车窗外愣神,突然,转过一座山头,远处出现了璀璨的灯火,一问,才知道那是县城和我乡村的灯火,快要到家了。
从塬梁坡上看下去,无数的灯火星星点点,从山里往厂区运送石头的传输带一路下去,像个灯火阑珊的游蛇,不再是少时贫穷的故乡了,一切都在变化。
大山曾经是家乡贫瘠的理由,我们小小的眼光都想着大山外面的世界,如今,它是我们念念不忘的记忆,牵引我们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