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雨还在稀稀簌簌地下着,雨丝将衣裳打得半湿,秋风一吹,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但萧游在意不了这个,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矛盾重重。
父皇中的毒名为息梦,无色无味,中毒者就像坠入梦乡一般昏睡不醒,但身体并无显见的异状,所以一般人极难确诊。鬼医谷两年前曾经收过这样的一个病人,萧游知道中这种毒的人从后颈部到后背,会出现一条极细的血丝。但两年前那个病人是自己服下的息梦之毒,借以摆脱家里的逼婚。但父皇身上的毒,到底是谁下的呢?
这种毒并不会给中毒者带来多大的痛苦,也并不致命。下毒的人下毒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房间里并没有发现其他异状,那个枕头,若是真的掺了息梦之毒在里面任谁也看不出来。如果真的是大哥,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是他那到底是谁,谁还有机会下手,这里面又有什么阴谋......他反复地想着,但始终想不出头绪来。离开京城太久了,那些明争暗斗,形势汹涌离得太远,都有些陌生了。
来到青阳王府时已是丑时,府门紧闭着,只留下门前两盏灯笼静静等着他。萧游翻身,下马。走到门前重重地敲了两下,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小厮的脑袋来,“谁呀?”
萧游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门重重一推,径直走了进去。那小厮在后面作势哎哎哎噫呀了几句便任由他去了,本都是要见的人,哪是他能拦的住的,只能任由他气势汹汹地往里冲。
几步到了正堂,里面的人端坐着,身着一件单衣,倒像是故意在等着他似的。他正一手端起茶杯准备饮茶,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流畅,像是不沾红尘的贵公子的手。但手掌特别是虎口处却长着厚厚的茧,与杯身摩擦接触,有着奇异的美感。他的眼眉半垂着,似乎是在细细地品尝着杯中的佳茗。
萧游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饮下一口茶,一手将茶杯放下,抬起眼睛看他,“回来了?”
“你知道我会回来?”
“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当然。”
“父皇用的药枕是你送的?”
“是。”
“那......那...”
“是我。”
“你!”萧游几乎气结,他就这样承认了,他怎么可以承认!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这一声回答的同样是没有迟疑。
“你,你当真以为......我...!”萧游看着他那副始终无波无澜的表情简直气的发抖,做了这样不慈不孝的事难道不应该羞愧吗,他怎么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承认还始终一副问心无愧的表情!萧游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拔出自己的配剑遥遥地对着他,“你 ,当真没有什么解释吗?!”
出乎意料的是,萧恒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萧游,还来不及反应,萧游的剑已经下意识地迎了上去。萧恒侧身躲过,转身到了萧游身后,出手以掌击之,萧游一闪,掌势落在空中,并没有击中。但萧游心中却是怒意更盛,手中的剑也更加凌利。两人你来我往,不但没有停手的样子,反而是愈演愈烈。萧游的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了剑上,出招更是越来越不留情面。萧恒的手上没有兵器,但赤手对上萧游看起来却并不吃力,除了刚出手时气势逼人,后面倒像是逗弄猫似的,不痛不痒地回击着。虽然两人是近战,但萧游却始终没有碰到他身上半分。但忽然之间,萧游一剑刺出,两人迎面对上,眼看着利剑就要穿透他的胸口,但萧衡却站在原地没有躲避!萧游心中惊骇,‘他疯了吗!!’剑势已出,却是来不及收回,这一刻间,萧游飞快地剑身一侧,利剑穿过萧衡身边,却还是没能完全避免伤害。臂膀处的衣服被刺破,血迹很快渗透出来,染红大半块衣服。
“你疯了吗!!”利剑脱手落地,萧游眼底发红,气急地朝他大哥吼道。
“现在可消气了?”萧恒倒不似他这般激动,只是坐了下来,淡淡地看着他,表情平静无波。
萧游被他这么一看倒是瞬间没了脾气,只得走到他身边,想帮他处理伤口。
“先去把衣服换了。”萧恒也不理会他,务自解开衣服止血。
“我先帮你止血!”
“先去换衣服。”萧恒这才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初秋虽说还不是太冷,但现在已是深夜,萧游的衣服一路过来被细雨打得半湿,现在一切情绪过去,镇静下来了,才感觉到身体里透出的丝丝寒意。
听他语气坚决,萧游无法,只能跟着旁边的小厮匆匆地跑到厢房去把衣服换了。
换完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正堂,萧衡已经自己把血止住了,正一只手给自己上药。看见穿着自已衣服略显宽松的萧游,他心情倒是莫名其妙好了几分,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只是将手上上着的药暂时放在了一边,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
萧游站在那儿被他看得有些发怵,犹豫了一下还是几步走到他身边,拿起刚刚放下的药粉给他上起药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在说话,萧游现在知道,他要是不愿意解释的话,就是拿剑逼着他也没用。他自己将一切承认得痛快却一点也不解释,必然有他的道理,自己也无可奈何。再说息梦并不是什么能置人于死地的剧毒,父皇的性命无碍,他可能是有其他的什么计划不能透露。于是想着后面找机会查个清楚,就算他不说,自己还不能查吗?留在京城总能找出蛛丝马迹来。如此想着,倒也没那么急躁了,便只是专心致志地给他上药,萧恒在旁边半闭着眼睛任由他折腾,半点没有要先开口讲话的样子。
萧游抬头看到了他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动手又跟轻柔了些,道,“可是疼的厉害?”
萧游瞥见他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欢喜得很,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说呢?”
萧游被他堵的语气一窒,平时得理不饶人的现在倒不知该怎么回他了,心里懊悔又添几分,只能埋下头继续给他包扎。半晌,才闷声闷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躲?”
“你刺过来的剑,我怎么能躲?”口气但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但萧游总听出一种莫名揶揄的味道。恨不得在他伤口上在狠狠地掐两下,让他好好尝尝苦头,但到底没敢再动手,只能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恨恨地问,“你故意的??”
“......”萧恒不回答他,将原先没喝完的茶端起来,慢慢地品,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故意的?呵,他当然是故意的。他们多久没有这样亲近地相处了,五年。整整五年。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在他身旁细细地给他上药,离得这样近,夜沉如水,秋末时分已没了虫儿的鸣叫,一片静寂里,萧衡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这样难得的亲密,若不是受伤的话,是怎么也享受不到的吧。他微微侧过头去看专注着给他上药的萧游,看他低垂着的眉眼。五年过去了,似乎是变化不大呢,还是那样的眉,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着,叫人忍不住想在眉间轻轻地落下一吻。纤长但并不浓密的眉毛,低垂着,微微地颤动着,带着人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眉宇间倒是脱了以往的稚气,但只要一抬眼,萧恒定是还能看到他那双清亮的,像是映着星光的眼睛,真好,一切都没有变。
他这样近乎贪婪地静静看着萧游,脑子其实并没有所谓的什么往事记忆闪现,但却生生地,好似要落下泪来。
真好,终于又回来了。